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锦缎,沉沉地压在滕州城上空。贡院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楼上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昏黄的光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透着几分肃穆,又藏着几分说不出的压抑。霍恒穿着一身深色短打,猫着腰躲在贡院外墙的老槐树下,指尖轻轻划过粗糙的树皮——他已经在这里蹲了半个时辰,等着巡夜的差役走远。
白天答应了宋生要查科举不公的真相,他便琢磨着,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贡院看看。贡院是科举考试的地方,那些中榜的、落榜的文章,想必还存放在里面。可贡院守卫森严,尤其是夜里,每隔半个时辰就有差役巡逻,想要进去,得费些功夫。
“咚——”远处传来更夫敲更的声音,已是三更天。霍恒屏住呼吸,借着树影的掩护,像只灵活的猫,悄无声息地绕到贡院后侧的墙角。这里的墙比正门矮些,墙头的瓦片也有些松动,是个绝佳的突破口。他指尖泛起淡淡的红光,仙力悄然渡到掌心,轻轻一撑墙面,身体便轻盈地翻了过去,落地时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贡院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庭院里的松柏,发出“沙沙”的轻响。一排排考棚整齐地排列着,每个考棚的门都紧闭着,门上贴着泛黄的封条,像是一个个沉默的牢笼。霍恒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在考棚间穿梭,目光扫过每个考棚的窗户——他想找到存放考卷的地方,可转了大半圈,除了空荡荡的考棚,什么都没发现。
“难道考卷不在这里?”霍恒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疑惑。他停下脚步,刚想调动仙力感知周围的气息,鼻尖却突然萦绕上一股奇异的味道——不是贡院的尘土味,也不是松柏的清香味,而是一种淡淡的、带着凉意的清苦,像是阴间的冥纸混着草药的味道,非妖非鬼,却透着一股不属于阳间的肃穆。
这气息很淡,却异常清晰,顺着风的方向,从贡院外飘进来,引着他往西侧的围墙走去。霍恒心里好奇,便顺着气息的方向,再次翻出贡院围墙,一路循着那股清苦气息,穿过几条僻静的小巷,最终停在了城隍庙后侧的一间破屋前。
破屋比宋生避雨的那间庙还要破败,屋顶的茅草缺了大半,露出黑漆漆的梁木,几扇破旧的窗户用木板钉着,只有一扇窗户没钉严实,留着一道缝隙,隐约能看到里面的微光。那股清苦气息,就是从这破屋里飘出来的。
霍恒悄悄凑到窗缝边,往里看去——屋里没有点灯,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放在墙角的矮桌上,昏黄的光映着屋里的景象。屋子中央铺着一块破旧的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个僧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袍,头发剃得干干净净,脸上布满了皱纹,双眼紧闭着,像是在打坐。
最奇怪的是,僧人的面前摆着一张破旧的木桌,桌上放着几篇折叠整齐的宣纸,显然是科举考试的文章。僧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那股清苦气息,却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难道他就是气息的源头?”霍恒心里嘀咕着,刚想再仔细看看,屋里的僧人却突然开口了,声音苍老却有力,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平静:“小仙童既已到此,何不现身一见,躲在窗外,可不是君子所为。”
霍恒心里一惊——他明明用仙力隐藏了气息,怎么会被发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破屋的门,走了进去,对着僧人拱了拱手:“晚辈霍恒,见过大师。不知大师如何知晓我在此处?”
僧人缓缓睁开眼睛,霍恒却发现,他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色——原来他是个盲僧。盲僧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声音依旧平静:“吾虽目盲,却能辨气息。你身上既有仙力的清灵,又带着阳间孩童的鲜活,这般特别的气息,在这滕州城里,可是独一份。”
他顿了顿,指了指桌上的文章,继续说道:“你深夜潜入贡院,又循着我的气息找到这里,想必是为了科举不公之事而来吧?”
霍恒更是惊讶,点了点头:“大师所言极是。晚辈有一位朋友,才学出众,却屡试不第,反倒是那些无才无德之辈,靠着行贿中榜。晚辈想查清楚真相,还我朋友一个公道。只是不知大师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还拿着科举的文章?”
盲僧笑了,从蒲团上站起身,虽然目盲,却走得稳稳妥妥,他拿起桌上的一篇文章,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随即皱起眉头,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吾乃阴间司文郎,掌管阳间文运,负责评判天下书生的才学品行。近来阳间科举乱象丛生,贪官污吏收受贿赂,埋没真正有才之士,致使文运紊乱,吾奉阎王之命,化身盲僧来到阳间,以鼻嗅文章,辨其优劣,记录那些贪赃枉法之辈的罪行,日后也好在阴间清算。”
“司文郎?”霍恒眼睛一亮,他曾在仙山的古籍上见过记载,司文郎是阴间的官员,专门负责文运之事,公正无私,最是痛恨科举舞弊。没想到今天竟然能遇到。
司文郎将手里的文章扔回桌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气:“此等腐臭文字,也敢拿来应试!通篇都是阿谀奉承之词,没有半分真才实学,字里行间还透着铜臭味,想必是那行贿中榜的张秀才所写。吾嗅过无数文章,从未见过如此不堪之作!”
霍恒凑过去,拿起那篇文章翻开一看,果然如司文郎所说,里面全是“吾皇圣明”“官员贤德”之类的套话,语句不通,错别字连篇,甚至还有几处引用典籍的错误。他想起宋生写的诗,字字珠玑,充满风骨,再看看这篇文章,简直是云泥之别。
“那宋大哥的文章呢?”霍恒急切地问,“我朋友宋生,才学出众,写的文章笔锋凌厉,充满见地,可三次科举都落榜了,他的文章您见过吗?”
司文郎闻言,从桌上拿起另一篇折叠得整齐的文章,放在鼻尖嗅了嗅,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欣慰:“你说的,可是这篇?此文章清冽如甘泉,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浩然正气,虽有怀才不遇的愤懑,却无半句怨天尤人之语,可见其人心性正直,才学深厚,若是在公正之时,定能高中榜首。”
霍恒赶紧接过文章,翻开一看,果然是宋生的笔迹!文章的题目是《论民生》,里面详细阐述了百姓的疾苦,提出了许多改善民生的建议,逻辑清晰,论据充分,比桌上其他的文章好太多了。
“那为什么宋大哥会落榜?”霍恒不解地问,“这么好的文章,怎么会被埋没?”
司文郎叹了口气,重新坐回蒲团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还不是因为那些贪赃枉法的主考官。去年的主考官李大人,收了张秀才五百两银子和一个美人,便将宋生的文章压了下来,换上了张秀才的文章。今年的主考官王大人,更是变本加厉,明码标价,中举需交一千两银子,中进士需交五千两银子,像宋生这样没钱没背景的书生,就算文章再好,也只能落榜。”
他顿了顿,拿起一盏油灯,走到屋角的一个木箱前,打开木箱,里面放着一叠厚厚的册子:“这些都是吾记录的罪证,每一个收受贿赂的官员,每一篇被埋没的好文章,每一个靠行贿中榜的书生,都记在上面。等时机成熟,吾便会将这些罪证交给阎王,让他们在阴间受到应有的惩罚。”
霍恒看着那些册子,心里又气又急:“可在阴间受罚,宋大哥的冤屈还是没洗清啊!他还在阳间受苦,那些贪官还在逍遥法外,继续埋没人才!我们不能就这么等着!”
司文郎闻言,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向霍恒的方向,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吾观你身上仙力充沛,心性正直,又有一颗匡扶正义之心,或许,你就是解开这科举乱象的关键。”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的令牌,递给霍恒:“此乃司文郎令,持此令牌,可调动阴间的文运之力,辨明文章真伪,揭露贪官罪行。你若愿意,可持此令牌,去收集那些贪官收受贿赂的证据,吾则在暗中相助,定能还宋生一个公道,还阳间科举一个清明。”
霍恒接过令牌,令牌入手冰凉,上面刻着“司文郎”三个字,隐隐透着一股威严。他看着令牌,又想起宋生在破庙里绝望的眼神,想起那些像宋生一样被埋没的书生,心里坚定起来:“晚辈愿意!就算没有令牌,晚辈也会查清楚真相,让那些贪官受到惩罚!”
司文郎笑了,点了点头:“好!有你这句话,吾便放心了。那些贪官狡猾得很,你行事需小心谨慎,若遇危险,可捏碎令牌,吾会立刻赶来相助。”
霍恒握紧令牌,郑重地点了点头。破屋里的油灯依旧昏黄,可霍恒的心里,却像是燃起了一团火焰,照亮了前行的路。他知道,查科举舞弊,比帮成名解决促织之祸更难,那些贪官势力庞大,背后可能还有更厉害的靠山,可他不怕——有司文郎相助,有仙力在身,更有一颗想要匡扶正义的心,他一定能成功。
离开破屋时,天已经快亮了,东方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霍恒握着司文郎令,走在清晨的小巷里,空气清新,带着几分凉意。他抬头望向天空,心里暗暗想:宋大哥,等着我,我一定会帮你洗清冤屈,让你的才学被天下人看到!
而此刻的破屋里,司文郎依旧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宋生的文章,轻轻嗅着,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他知道,阳间的科举乱象,终于要迎来转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