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宅的晨光刚驱散最后一丝妖气,霍恒就迫不及待地摸了摸怀里的万宝囊。囊袋里的人皮灰烬隔着布料传来淡淡的余温,像是揣着一份沉甸甸的“军功章”,让他的心脏“咚咚”跳得厉害——这可是他第一次独自斩妖除魔,不仅除掉了百年修为的画皮鬼,还救了执迷不悟的张生,说什么都得赶紧回青鸾山,给云仙人好好“汇报”一番。
“爹肯定会夸我!”霍恒忍不住咧嘴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脖子上的清心玉,脑海里已经开始脑补画面:云仙人捋着白胡子,眼睛瞪得溜圆,拍着他的肩膀喊“我儿出息了”,说不定还会奖励他两串烤山鸡,再教他个新仙法。越想越兴奋,连身体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脚步轻快地往城外走去。
他没回霍府,怕爹娘追问起来麻烦——原主“失踪”了半月,刚回来又要溜出去,指不定要被关在家里禁足。反正云仙人知道他的身份,直接去青鸾山报喜才是正经事。路过西市时,还特意拐进点心铺,用霍老爷给的碎银子买了两盒桂花糕——云仙人爱吃甜的,这可是他“孝敬”爹爹的心意。
可刚走出滕州城的西门,天就变了。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突然被乌云盖得严严实实,像打翻了墨汁,连风都变得急起来,卷着地上的尘土往人眼睛里钻。霍恒抬头看了看天,心里咯噔一下——这天气,怎么看都像是要下暴雨。他赶紧加快脚步,想赶在下雨前钻进青鸾山的山道,那里有遮风挡雨的山洞。
可老天偏不如他愿。没走一刻钟,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起初还是稀疏的几滴,眨眼间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像无数条银线从天上垂下来,砸在地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
“糟了!”霍恒赶紧把桂花糕揣进怀里护好,用袖子挡着头往旁边的大树下躲。可雨势太猛,风又急,树叶根本挡不住多少,没一会儿,他的衣袍就湿透了,头发黏在额头上,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更倒霉的是,山道入口被暴雨冲垮了一小段,泥土混着雨水变成了烂泥塘,根本没法走。霍恒站在树下发愁,怀里的桂花糕虽然没湿,可自己浑身冰凉,再淋下去非得感冒不可——这具人类孩童的身体太娇弱,哪像仙童时那般不怕风吹雨打。
“得找个地方躲雨。”霍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往四周张望。视线穿过雨幕,隐约看见不远处的路边有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一座低矮的房屋。他眼睛一亮,赶紧踩着烂泥往那边跑,溅得裤脚全是泥点。
越走近,那房屋的轮廓越清晰——是家客栈。门口挂着个褪色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摇晃晃,光线昏暗得像随时会熄灭。灯笼下方的牌匾写着“悦来客栈”四个字,只是右边的“栈”字掉了一角,木茬子露在外面,被雨水泡得发白,显得破败又冷清。
客栈的门是虚掩着的,霍恒推开门时,一股混杂着酒气、霉味的热气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冰冷雨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打了个寒颤,收起挡雨的袖子,甩了甩身上的水珠,才看清屋里的景象。
这客栈不大,进门就是大堂,摆着四五张方桌,桌面油腻腻的,显然很久没擦过。墙角的灶台冷着,旁边堆着几根湿漉漉的柴火。最里面的柜台后,坐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穿着灰布短褂,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纹着个模糊的虎头。
不用说,这肯定是客栈老板。
老板正低头拨弄着算盘,听见开门声,慢悠悠地抬起头。他的眼睛很小,眯成一条缝,落在霍恒身上时,明显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了几下,像是没想到暴雨天会突然闯进来个半大孩子。
“老板,住店。”霍恒抹了把脸上的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虽然浑身湿透的样子有点狼狈。
老板放下算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撇了撇,语气不太情愿:“小孩,你家大人呢?这么大雨,怎么一个人出来?”
“我爹在山里办事,让我先找地方住下等他。”霍恒随口编了个瞎话,学着原主的样子皱了皱眉,“有没有空房间?我住一晚,明天雨停就走。”
老板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权衡什么,又看了看外面的暴雨,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不巧,今天客满了,就剩柴房旁边的小单间了,又小又暗,你要不嫌……”
“不嫌!怎么会嫌!”霍恒赶紧点头,别说小单间了,就算是柴房他也愿意住,总比在外面淋雨强,“多少钱?我有钱!”说着就往怀里摸碎银子。
老板见他真有钱,眼神缓和了些,摆了摆手:“先住下吧,钱明天再说。跟我来。”
霍恒赶紧跟上,路过大堂中央的方桌时,才注意到桌旁坐着三个人。准确来说,是三个房客,正围着桌子沉默地喝酒,气氛压抑得可怕,连他进来都没人抬头,只有筷子碰到碗沿的轻响,在寂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左边是个挑货郎,穿着粗布短衫,肩上还扛着个空荡荡的货担,担绳磨得发亮。他手里攥着个粗瓷碗,碗里的酒没动几口,手指却在碗沿上无意识地摩挲,指尖微微发抖,像是有什么心事。
中间是个刀客,穿着黑色劲装,腰间挎着柄弯刀,刀鞘是深褐色的,上面蒙着一层薄灰,却依旧能看出做工精良。他的脸膛黝黑,络腮胡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正盯着桌上的酒壶发呆,眉头皱得紧紧的,手一直按在刀柄上,像是随时准备拔刀。
右边是个说书先生,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手里拿着把折扇,扇面已经破了个洞。他的头发梳得还算整齐,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端着酒杯的手很稳,可眼神却有些飘忽,时不时瞟一眼客栈的后门,像是在忌惮什么。
霍恒走过时,他们终于抬了抬眼,可目光只是在他身上扫了一下,就立刻移开了,没有任何表情,更别说搭话了。那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凝重,像蒙上了一层灰。
“奇怪。”霍恒心里嘀咕,这三个人看着不像一路的,却都透着一股“心事重重”的劲儿,连喝酒都像在完成任务,一点江湖人的洒脱都没有。
跟着老板穿过大堂,往后院走时,一股淡淡的腐臭味突然钻进了鼻子。那味道很淡,却很特别,不是霉味,也不是柴火的烟味,像是……死老鼠腐烂的味道,混着点潮湿的泥土气,从后院的方向飘来。
霍恒的脚步顿了顿,忍不住问:“老板,这是什么味道啊?怪怪的。”
老板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脚步也乱了半拍,回头看他时,眼神又开始闪烁,语气却硬邦邦的:“还能是什么味道?腌菜的味道!”
“腌菜?”霍恒皱起眉,他虽然没干过农活,可也知道腌菜是酸香味,不是这种腐臭味。
“你这小孩懂什么!”老板像是被问烦了,提高了声音,“再过几个月就要入冬了,不腌点菜过年吃啥?这是刚腌上的,还没入味,难免有股怪味。”他顿了顿,上下打量着霍恒湿透的衣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哪懂这些生存之道?”
这话戳中了霍恒的“软肋”。他以前是仙童,在青鸾山时吃喝全靠云仙人,每天要么练仙法要么闯祸,确实没接触过“腌菜”这种凡间琐事;原主霍恒更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霍府的后厨都没进过几次,哪知道腌菜是什么味道。
一瞬间,霍恒居然有点心虚,觉得是自己少见多怪了。他摸了摸鼻子,没再追问:“哦,原来是这样,我不懂。”
老板见他不疑有他,脸色缓和了些,加快脚步走到一间小房门前:“就是这儿了。里面有张床,一床被子,虽然旧了点,但能遮风挡雨。你先歇着,要吃的喊我。”说完,不等霍恒回应,就匆匆转身往后院走去,脚步急促得像是在躲避什么,连背影都透着慌张。
霍恒推开门,房间果然很小,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破旧的木桌,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对着后院,雨点砸在窗纸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他放下怀里的桂花糕和万宝囊,瘫坐在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不用淋雨了。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清心玉,玉坠在雨中只是微微发凉,并没有像遇到妖邪时那样发烫或预警。这让他稍稍放下心来:看来这客栈的诡异,可能只是老板性格古怪、房客心事重,并不是有妖邪作祟。
可那股淡淡的腐臭味,还是时不时飘进来,让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走到窗边,掀开一点窗纸往外看——后院很窄,堆着不少柴火和杂物,角落里有个用木板搭的小棚子,腐臭味似乎就是从棚子里飘出来的。棚子门口挂着块破布,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算了,不想了。”霍恒摇摇头,把窗纸放下。反正清心玉没预警,应该没什么危险。他现在最想做的,是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暖暖和和地睡一觉,等明天雨停了就去青鸾山找爹报喜。
他从包袱里翻出一件干净的里衣——这是他临走前偷偷从霍府带的,还好没湿。刚要换衣服,就听见大堂传来挑货郎的咳嗽声,紧接着是刀客低低的呵斥声,像是起了争执。
霍恒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他悄悄走到门口,虚掩着门往外听——
“你别喝了!这地方不对劲,咱们还是赶紧走!”是挑货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
“走?这么大雨往哪走?”刀客的声音很沉,“再说,老板说客满了,你以为咱们想住?先凑合一晚,明天再说。”
“可……可那味道……”说书先生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犹豫,“我总觉得不对劲,刚才老板去后院,我好像看见棚子里……有白影晃了一下。”
“别瞎说!”刀客打断他,“哪有什么白影?是你眼花了!安心待着,别自己吓自己!”
后面的话渐渐低了下去,听不清了。霍恒皱着眉回到床上,心里的不安又冒了上来。白影?腐臭味?慌张的老板?心事重重的房客?这些线索凑在一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摸了摸怀里的万宝囊,又看了看窗外的暴雨,最终还是压下了出去探查的念头。算了,反正雨明天就停了,等报完喜回来再琢磨也不迟。爹还在仙山等着夸他呢,可不能在这种小事上耽误功夫。
他换好干净的里衣,钻进被窝——被子果然又旧又硬,还带着点霉味,可他还是很快就有了困意。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像一首单调的催眠曲,大堂里的房客再也没出声,整座客栈安静得只剩下风雨声。
霍恒闭上眼睛,脑海里又开始脑补云仙人夸奖他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扬起笑意。他不知道,在他渐渐睡去的时候,后院的木板棚子里,一块盖着的破布轻轻动了一下,露出了一角惨白的布料,在风雨中显得格外诡异。
这场暴雨,不仅困住了他的脚步,还将他卷入了另一场即将爆发的惊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