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的早晨总是有点反常的寂静,像是城市的呼吸也刚从沉睡中苏醒。航站楼内冷气缓慢地流动着,带着一股新擦过玻璃墙的消毒水味,灯光从巨大的穹顶洒落,打在每个人脸上时,都让表情显得有些浅淡又透明。
就在一切都显得过于静谧的时刻,林音那句**“夏姐,你行李箱里,怎么会有男人的衬衣”**落进空气里,像一颗细小却尖锐的石子,打破了水面上无波的平静。
几个人像被突然拔高音量的广播吓了一跳,眼神下意识地交错、闪避,又默默归于沉默。
只夏站在原地,眼睫颤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的一小片芦苇。她没说话。她向来不擅长在这种情绪里找出口,尤其是这种带着某种“意义”的提问。
她擅长回应工作汇报,擅长谈合同、讲数据、做决策,但此刻的她,却像被拆穿了一点什么——明明是小事,可在这群年轻的目光前,忽然变得敏感。
衬衣的确是她买的,两件,尺寸都对浩介的肩宽。
白色那件是几天前在百货公司看到的,模特穿着站在灯下,她第一眼就想到了他,想象他穿上之后的样子,领口松一颗扣子,袖子挽到手肘,干净又克制。
只是现在,那些念头都无处安放。她站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角,想说什么,却没有组织好一个得体的回答。
那一刻的她,看上去并不像人们印象中那个冷静、强势、雷厉风行的品牌部主管——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在众人目光下短暂失语的女人。
“哦,这是我的,这个行李箱也是我的,我这不是正在提着嘛。”
是时川的声音,轻而缓,语气却带着他独有的那种笨拙的镇定。
众人微微一愣。
他语气不急不缓,好像这只是一次简单的误会。他往前一步,手掌搭上箱子的把手,仿佛他才是那个箱子的真正主人。动作自然得让人信了几分。
林音低头不语,甜妍撇撇嘴,姬娜摘下墨镜,像看一场临时上演的小剧场。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帮她说话了。那次会议后的聚餐,他也这样,坐在她旁边默不作声地把辣得过分的套餐吃掉,眼睛都红了,却一句也没多问。他知道她其实吃不了,时川就接过了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只夏偏过头,看着时川的侧脸,那张在人群中并不张扬的脸,干净、安静,像是冬天早晨晒得微热的屋檐。
她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他懂她。哪怕他什么都没问过。
她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嘴角向下压了压,像是笑了,又像只是习惯性地恢复镇定。
四个人站成一排,没人再说话。空调风拂过裙角,拂过鞋尖,远处的自动广播开始新一轮循环,“请前往b登机口的旅客……”
灯光静默地落在他们身上,一切重新安静下来,像刚刚那场小小的尴尬从未发生。
“嗨,各位。”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像有人用一块冰轻轻敲了敲玻璃。
南枝走了过来,手里高高举着两张登机牌,指甲涂得干净,眼神澄澈,声音平稳得像她本人。
她旁边是浩介。
他今天穿了套深灰色西装,剪裁考究,内搭白衬衫,扣子只解开第一颗,发型是稍微抓过的后梳。比起他平时留学生式的随意打扮,现在的浩介,倒像是某个海外归国企业继承人,要登台讲话前来这儿稍作停留。
他站在落地窗下,逆光的一瞬间有些不真实。像是日剧里的画面,轮廓极清,眼神却被光线打得模糊。他站着不说话,眼睛只是扫了一圈,就落在了只夏身上。
只夏那一刻有点恍惚。
她想起几天前的那场闹剧。她和时川林音她们淋着雨在垃圾场翻了半天垃圾,找到了不能用的合同,回到公司,还跟浩介撞了一个满怀,本来以为项目会泡汤,但是浩介一把抱住了她,带她去人少的会议室,还让她不用担心合同,那只是几张纸,坏了再签一份就好。
而他身上有种安静的热度,像夜里不开灯的壁炉火苗,不炽热,但能让人心口软下去。
现在他站在那里,像那晚一样,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只夏脸上浮现出一点点红。
是那种很轻的红,不是羞涩,也不是炽热,而是一种被看穿之后的短暂动摇。她低下头,假装去整理自己的袖口,耳后却已经泛起薄粉。
风从人流中穿过,带着咖啡的香气和玻璃窗外飞机滑行时的震动。地面微颤,她的手心也微颤。
她忽然意识到,这座机场太大,太亮,太公开了。它容得下成千上万种分别,却容不下一句轻易的“你多久回来”。
她不敢开口。
但她抬起头,看着他,只是静静地笑了一下。克制、安静,却几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