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坪上的阳光,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斜了。它懒洋洋地落下来,落在一块块铺着蕾丝花边的雪白桌布上,落在新娘那袭垂坠着、沾了点草叶的纱裙上,也落在人们那一张张因为大笑而微微泛红的脸上。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裹进了一层轻薄的、半透明的糖纸里,甜得让人微微有些发晕。
这场婚礼,许多年后回想起来,大概只会剩下几个关键词。
一场荒诞不经的闹剧。
两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当着上百宾客的面,交换了戒指。
三个完全没经过任何训练的、状况百出的伴娘。
四个坐在台下,全程黑着脸,却又必须维持体面的婆家与娘家人。
就这样,一场似乎随时随地都要崩盘的即兴戏剧,被午后的风吹得斑斓又可爱,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到了散场。
时川的手还环在砚雪的腰上。
那个吻,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一场短暂的、共享的失神。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嘴唇是柔软而微凉的,像雨后清晨的花瓣。在那一瞬间,她的呼吸短促,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与不安,却又那么乖顺地、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腰很细,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稍一用力,就能将她折断。透过掌心传来的温度,他几乎能感觉到她单薄的肩胛骨,正在细微地颤抖。
他亲得有点忘我。像是想把这几天积攒的所有兵荒马乱、手足无措,全都藏进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里,藏进那一点点带着奶油香气的、黏稠的甜味里。
草地的尽头,远远传来风吹过湖面时,那细碎的水声。有鸟从白桦树的顶端振翅飞过,影子在人群的头顶上一闪而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了,像一块被投入温水里的奶糖,慢慢地、固执地融化着,黏得人舍不得轻易松开。
等两个人终于分开时,砚雪的长睫毛还在不停地颤抖。她还没来得及稳住自己那有点乱了节奏的呼吸,手指却依然紧紧地攥着捧花不肯放松,膝盖像是忽然没了力气,几乎要被风吹倒。
时川看着她低垂着的、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睛,忽然觉得胸口那个一直空落落的地方,被什么温热而柔软的东西,轻轻地堵住了。
人群在那一刻,才像是终于从那场集体屏息的梦中惊醒,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好样的——!”
“真亲了啊!太甜了吧!”
礼炮在空中炸开,无数花瓣形状的彩纸漫天落下。风将它们吹得到处都是,落在人们的肩头,落在女孩的裙摆,也落在了砚雪那片已经烧得通红的、小巧的耳尖上。
舞台边的音响忽然切换了节奏。原先那首温柔舒缓的婚礼进行曲,被换成了一支鼓点欢快的旋律。有人忍不住开始鼓掌,有人拉起身旁人的手,开始在草坪上笨拙地旋转起来。
人群,像一锅被瞬间搅动的、冒着泡的糖水,甜得快要溢出来。
小孩跑过来,踩着满地撒落的花瓣,笑得咯咯作响。甜妍和林音在一旁手舞足蹈,连几个之前还正襟危坐的叔叔阿姨,也被半推半就地拉进了临时的舞池,笑声里带着一点尴尬,和一点没来由的释然。
他也没想太多,像是鬼使神差一般,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也带进了这支闹哄哄的、即兴的舞池里。
砚雪愣了一下,脚下有些踉跄,但还是被他握着手,慢慢地转了一个圈。那袭白色的裙摆,在空中轻轻扬起,像一片被风吹起的、柔软的云。
草坪上,礼花、花瓣、音乐、笑声,所有的一切,都混成了一锅甜丝丝的、正在咕噜咕噜冒泡的糖水,落在了这个不完美、却又荒唐得刚刚好的下午。
一场闹剧,也是一场青春。
它漏洞百出,意外丛生,一点也不圆满。
却又那么的,闪闪发光。
像很多年后,我们都还会记得的,那张不小心被自己咬碎了的、黏在记忆扉页上的糖纸。回想起来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