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万念俱灰的刹那,耳麦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电流杂音,紧接着,一个他期盼已久、甚至不敢再期盼的肥胖嗓音炸响,如同天籁:
“貔貅就位,准备就绪,完毕!”
是萧胖子!是那个平时总让人觉得不靠谱的死胖子!
这一瞬间,方辰阳觉得,这绝对是他认识萧胖子以来,从那个胖嘴里蹦出来的最动听、最悦耳的声音!什么仙乐梵音,都比不上这简短的几个字带来的生机!
所有的犹豫、绝望和疲惫,在这一声汇报面前瞬间烟消云散。希望的火炬被重新点燃,烧得他浑身滚烫。他一边凭借记忆和经验,快速而灵巧地向预设的安全路线后撤,一边对着麦克风激动地低吼,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自抑的激动:
“貔貅!我他妈的爱死你了!接下来,交给你了!给那帮小子点颜色看看!”
通讯那头似乎传来萧胖子一声短促的轻笑,带着十足的自信。
接下来的几分钟,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一瞬那么短暂。方辰阳在林木间穿梭,耳畔不时传来远处更加密集、却明显变得谨慎甚至有些混乱的枪声,以及零星的、属于不同诡雷被触发的爆炸声。他知道,那是萧胖子的“死亡花园”正在绽放它致命的“花朵”,有效地迟滞、甚至收割着追兵的生命。
终于,侧前方的灌木一阵晃动,一个肥胖却异常敏捷的身影闪了出来,正是萧胖子。他脸上沾满了泥污,但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悍而沉稳的光芒。他朝着方辰阳打了个简单的手势,随即迅速占据了一个掩护位置,枪口警惕地指向后方,用精准的点射压制着可能出现的威胁,稳稳地护着方辰阳向雷区后方转移。
每一步后退,都因为有了战友的掩护而变得踏实。
当两人有惊无险地越过雷区最后一道象征性的界限,抵达相对安全的临时汇合点时,方辰阳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童安然和谢堇雨。
童安然立刻迎了上来,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迅速在方辰阳身上扫过,确认他没有受到新的严重伤害后,眼中那抹深切的担忧才缓缓化开,但随即又被更强烈的情绪所取代。谢堇雨虽然站在原地没动,但她紧握枪托的手指微微放松,一直紧绷的下颌线条也柔和了下来,无声地吁出了一口长久憋在胸口的浊气。
看到两人安然无恙,方辰阳心里那块自他们撤离起就一直悬着的、重若千钧的巨石,总算“咚”地一声落了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冲刷着之前的悲壮与惨烈。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童安然没有丝毫耽搁,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重逢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果断,立刻开始下达指令,重新掌握指挥权:
“人员到齐!貔貅,你熟悉雷区布置,由你负责垫后,利用地形最大限度阻滞敌人!方辰阳、谢堇雨,检查装备,我们按第二预案,立刻向西北方向撤退!动作快!”
她的安排清晰明确,瞬间将劫后余生的几人重新拉回了战斗状态。萧胖子重重一点头,没有任何废话,立刻转身寻找最佳狙击和观察点。方辰阳和谢堇雨也迅速行动起来。
短暂的汇合之后,小队再次化为一支利箭,向着新的目标方向,隐入茫茫林海之中。只是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仓皇逃窜的孤军,而是重新凝聚起来的整体,背后有可靠的战友守护。
山林深处,方才方辰阳舍命断后、且战且退的那片区域,此刻已被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笼罩。先前急促的枪声和脚步声已然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仿佛这片森林正在屏息凝神,等待着什么。
“轰——!”
一声突兀的爆炸,猛地撕破了这短暂的宁静。爆炸点并非在正路上,而是在一侧看似毫无危险的灌木丛中。这仅仅是个开始。仿佛是触动了某个致命的连锁反应,紧接着,“轰——轰——轰——”,爆炸声开始陆陆续续、此起彼伏地响起。这些爆炸声间隔全无规律可言,有时接连两声紧密得让人心惊肉跳,有时又间隔良久,久到让人误以为危险已经过去,才在最意想不到的角落猛然炸响。爆炸的方向也飘忽不定,时而在前,时而在后,时而甚至在追击部队自以为安全的侧翼。
这绝不是常规的、成片布设的雷区。这更像是一个精通心理学和杀戮艺术的猎人,以其精湛而阴险的技艺,精心布置下的一座死亡迷宫。它的目的似乎不仅仅是造成杀伤,更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制造恐惧、猜疑和混乱,从心理上彻底摧垮追击者的意志。
一片相对低洼的草丛里,一股浓烈、刺鼻的黄烟正在弥漫开来——这是某种特制诡雷的标志。烟雾中,一个身影剧烈地咳嗽着,狼狈不堪地翻滚出来,正是追击部队的一名队长。他崭新的军装上沾满了泥污和草屑,最显眼的是,他大半个身子都被那诡异的黄色烟雾染透,看上去滑稽又凄惨。
“咳咳……呸!呸!”他狠狠地吐掉嘴里的泥土和硝烟味,脸上因愤怒和后怕而扭曲,再也维持不住军官的体面,跳着脚破口大骂:“是哪个天杀的王八蛋!哪个缺德带冒烟的兔崽子埋的雷!真他妈阴险到家了!”
他一边骂,一边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着刚才爆炸的地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子都已经被炸了一回了,好不容易躲开,以为捡回条命!谁知道……谁知道旁边那棵歪脖子树上还他妈连着一根绊线!要不是老子命大,反应快了点,这会儿就不是染身黄烟这么简单了!这他妈是想让老子尸骨无存,连一点骨灰都不给你留在这人世间啊!”
这种层层嵌套、环环相扣的诡雷布置,其用心之歹毒,计算之精准,让他从脚底冒起一股寒气。这完全超出了常规的战术范畴,带着一种强烈的、个人化的恶意和戏谑。
这时,旁边一名同样灰头土脸、但显然经验更为老到的队友猫着腰凑了过来,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然后苦笑着拍了拍这位队长的肩膀。他的笑容里充满了无奈和一种“早就料到会如此”的疲惫。
“行了,老李,省点力气骂街吧,留神脚下和头顶,说不定还有‘惊喜’。”老队友压低声音,语气凝重,“不过话说回来,这埋雷的手法……这刁钻的角度,这连环套的阴险劲儿,你有没有觉得……有点眼熟?”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队长。
那被称为“老李”的队长正骂在兴头上,被队友这么一拍一问,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突然被一道闪电劈中,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转而化为一种极度的惊惧。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朝四周茂密的丛林深处张望,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仿佛那幽暗的林木背后,随时会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们。他握枪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仔细观察了好几秒,除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其他倒霉蛋触雷的爆炸声,并无任何异常。他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脸色依旧难看。他转过身,没好气地推了那队友一把,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气急败坏:
“你他妈的可别吓我!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要是……要是真惹了那位‘祖宗’……咱们这点人,够他塞牙缝的吗?你忘了上次演习,蓝军那个整排是怎么莫名其妙‘全员阵亡’在厕所附近的?真把他惹毛了,别说这次任务完不成,往后晚上起来上个厕所,咱俩都得提心吊胆,不知道哪个坑位会炸!”
队友被他这么一说,似乎也想起了某些不甚愉快的“传说”,脸上的苦笑更浓了,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仿佛真怕某个隐蔽的诡雷在下一秒爆发。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忌惮和一丝荒谬的恐惧,随即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干涩的、带着后怕的大笑,但这笑声很快就被更远处传来的一声爆炸硬生生掐断了。
他们口中所忌惮的“那位祖宗”,自然便是萧胖子的师傅何鸿钧——代号“鳄鱼”。只有他,才会将埋设地雷这种冷冰冰的战术行为,升华成一种充满恶趣味和艺术感的“死亡创作”。
萧胖子在赶来接应方辰阳的路上,以及后来掩护撤退的路径周围,究竟布下了多少诡雷,恐怕连他自己都未必能立刻数清。他充分利用了地形、植被、甚至人的心理盲区。有的雷挂在树上,绊线细如发丝;有的雷半埋在落叶下,压力触发;更有甚者,与天然的障碍物或前一颗雷的爆炸点形成巧妙的联动,专炸那些自以为躲过一劫、正暗自庆幸的倒霉鬼,或者闻声赶来救援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