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驿站大堂内灯火通明。
武擎沉着脸,带着几个手下独自占据了一张桌子,面对一桌的美食却心不在焉,注意力全在楼梯口。
白希鸾一行人从二楼缓步走下,选了处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众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武擎那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却默契地选择了无视,自顾自用着餐。
驿站的饭菜虽被小吏夸赞为最好,但比起北城都城的精致,羊肉的膻味显然重了些,除了钱多多依旧吃得津津有味、啧啧称奇外,其他几人显然都有些意兴阑珊。
翟修甚至压根没动筷子,他双手环抱胸前,背脊挺直,闭目养神,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但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场,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慑力。
钱多多都不禁佩服他,为了唬住那亲卫队,当真变了一个人一样,有时候都会觉得,身旁的是翟翼那杀神。
白希鸾小口扒拉着碗里的饭,余光却时不时扫向驿站外。
看那武擎这架势,显然还没完全死心,他滞留的时间越久,阿蛮和她娘亲暴露的风险就越大。
隐身符虽能暂保无虞,可谁又能保证不会有万一?
显然,抱有同样担忧的不止她一人。
陆瑶举止依旧优雅,但进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目光偶尔也会飘向窗外,雷嫣柔更是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紧张地攥紧衣角。
不知道盼了多久,驿站外终于传来了一阵局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听那声势,来的人还不少。
大堂内所有人动作都是一顿,武擎更是放下酒杯,眼中精光一闪。
只有钱多多,仿佛没事人般,悠哉游哉地又塞了一大块肉进嘴,含糊不清地打趣道:“哟嗬,这大晚上的,还挺热闹?”
很快,十几名风尘仆仆、身着和亲卫队同款皮甲的人马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精悍、眼神锐利的中年将领。
那中年将领一进门,目光迅速扫过大堂,立刻精准地落在武擎身上。
武擎也看到了他,脸上不禁有些惊讶:“大哥?你怎么来了?”
武康没回答他,只是快步上前,将手中的令牌和一封密封的信函交给武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语气硬邦邦的:“首领的亲笔急令!自己看!。”
武擎一头雾水,自己这大哥今日吃了炸药了?一见到他就是吹胡子瞪眼的。
白希鸾那边几人也纷纷放下了碗筷,纷纷注视着这边。
眼见武擎接过了信封,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内容。
他的脸色先是愕然,随即变得无比难看,铁青一片,最后甚至隐隐发黑,捏着信纸的手指因极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手背青筋暴起。
啪!
他猛地将信纸狠狠拍在桌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亲卫小队听令!即刻集合,随我回城!”武擎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不甘,走之前还很不情愿地瞅了白希鸾几人一眼。
白希鸾却在他转身的刹那,唇角几不可察地轻轻勾起一抹弧度。
看来……
赌对了……
武禄清果然同意了这个方法。
眼见武擎真的带着自己人离开了,陆瑶和雷嫣柔都不由轻松一笑。
只有钱多多和翟修反应平淡。
一个继续埋头干饭,仿佛天塌下来也得先填饱肚子。
另一个依旧闭目养神,稳如泰山,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连右则默默起身,端了些清淡的饭菜准备送上楼
这时,武康却径直朝着白希鸾她们这桌走了过来。
察觉到有人靠近,翟修“唰”地一下睁开了双眼,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意味。
钱多多也立刻站起身,肥胖的身躯灵活地挡在了白希鸾跟前,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和戒备。
“额,诸位别误会,”武康被这两人的敌意弄得脚步一滞,心里早已将那个一根筋、差点捅出篓子的弟弟武擎骂了无数遍。
他勉强挤出一个还算友善的表情,“在下只是想向这位小姑娘传达首领的几句话。”
钱多多和翟修对视了一眼,才不急不慢地让开一步,却依旧像两尊门神般立在左右,丝毫没有让武康靠近的意思。
武康无奈,只好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白希鸾说道:“首领让在下转告姑娘,杀害史邺保的真凶已然缉拿归案,定于明日午时,明正典刑,公开问斩。”
无极境这几个都是人精,瞬间都明白了这话的含义。
白希鸾却歪着小脑袋,露出一副天真懵懂的表情,追问道:“那……史家那位小小姐呢?”
她可没忘记,自己要保下的,是两条人命。
武康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地按照既定说辞回答道:“史家小小姐随凶犯逃亡途中,不幸发生意外,已然身亡,亲卫队追上时,只擒获凶犯一名活口。”
白希鸾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小脑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唉,真是可怜……那我们就多谢首领大人秉公执法了。”
“诸位早些休息,首领还吩咐,明日一早,将由在下亲自护送诸位进入东曜国境内,以确保一路畅通无阻。”
武康说完,抱了抱拳,便转身向小吏询问了武擎之前住的房间,头也不回地大步上了楼。
……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
车队再次集结,武康带来的精锐人马与无极境的车队汇合,人数多了近一倍,浩浩荡荡,将白希鸾几人乘坐的马车严密地护卫在中间。
白希鸾几人上了马车。
经过一夜的休养和陆瑶的悉心诊治,阿蛮的娘亲终于苏醒了过来。
此刻,她们母女二人无需再躲藏,当着武康的面,也紧跟着上了马车。
“谢谢……真的太感谢你们了!救了我和阿蛮!”阿蛮的娘亲虚弱地靠在车厢壁板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嘴里不住地道谢。
“杨姑娘,你就别再客气了,省些力气好好养伤要紧。”陆瑶温声劝慰道
白希鸾和雷嫣柔也连连点头。
自从杨伊醒来,这道谢的话几乎就没停过,听得她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阿娘,我们……真的要去西城吗?”阿蛮依偎在娘亲身边,小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娘亲醒来她比谁都开心,可一想到不久之后就要和白希鸾这些救命恩人分开,她就忍不住闷闷不乐。
知女莫若母,杨伊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那只旧香囊,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哀伤与决绝。
“对不起,阿蛮……阿娘必须带你外祖母回西城去,让她老人家叶落归根,这是阿娘最后能为她做的事了。”
“是我识人不清,以为史邺保是可以值得交付终生的良人,还害了你外祖母!我只恨没有来得及朝那狗男人多砍上几刀,让他死得太过痛快!”杨伊的眼眶瞬间红润,眼里是恨不得继续将那人渣千刀万剐。
“可是,你们回到西城,还有亲友可以投靠吗?”白希鸾担忧地问道。
杨伊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只是脸色并未变得轻松,反而更添了几分忐忑:“有是有的……只是……不知道阿爹他……还愿不愿意认我这个不孝女……”
“阿爹?”白希鸾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杨伊踌躇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才低声道:“我阿爹……在我当年执意要嫁给史邺保,甚至不惜与他断绝父女关系远走他乡时,就已经……将我逐出家门了,我们父女……已经多年未曾有过联系了。”
白希鸾几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曲折。
“杨……是我阿娘的姓氏。”杨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坦诚相告,“我……本姓拓跋……是西璟部落首领……拓跋万吉的……三女儿……”
“拓跋?!”陆瑶微微一惊。
白希鸾也惊讶万分,只剩下对西城势力不太了解的雷嫣柔,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茫然。
“西城的人族领袖,拓跋部?”陆瑶不禁转头看向白希鸾,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调侃,“小希鸾,你这随手一救,怎么每次都能救到这等身份不凡的人物?”
白希鸾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只能无奈地摊开小手,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我……我也不知道呀?”
马车缓缓启动,朝着东曜国的方向驶去,车轱辘压过路面,发出规律的声响。
车窗外,武康率领的骑兵护卫森严,而车厢内,则因为一个刚刚揭露的身份,陷入了一种微妙而震惊的寂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