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如一条蜿蜒的巨龙，横亘在岭南大地上。
江水浑浊，奔腾不休。
然而，今日的江面上，却出现了一幕足以颠覆所有沿岸居民认知的诡异景象。
十艘通体漆黑，造型棱角分明，仿佛由钢铁浇筑而成的“怪船”，正组成一个标准的菱形编队，不急不缓地，逆流而上。
旗舰，“镇南号”的指挥舰桥上。
李源手持一架黄铜打造的单筒望远镜，面无表情地观察着两岸的地形。
他的身旁，王贲一身戎装，笔直地站着。
这位百战名将的脸上，再无半分轻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激动、紧张与狂热的复杂情绪。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舰桥中央，那个被玻璃罩保护起来的，不断跳动着指针的仪表盘。
“总师……这……这就是‘蒸汽压力’？”
王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能感受到，脚下的这艘钢铁巨兽，正在轻微地震颤着，一股澎湃而蛮横的力量，从船体深处源源不断地传来，驱动着这艘数万斤重的庞然大物，无视那汹涌的江水，坚定地向前。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就像是驾驭着一头活生生的，不知疲倦的远古巨兽！
“没错。”
李源放下了望远镜，淡淡地说道：“压力稳定在安全阈值，锅炉运转正常，明轮转速三百一十转每分钟，逆水航速……四节。”
一连串王贲听不懂，但感觉无比高深的词语，从李源口中说出。
王贲虽然不解其意，但他能听出那份绝对的自信与掌控。
他看着李源那年轻得过分的侧脸，心中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
演习，终究只是演习。
当这十艘真正的“内河霸主”，第一次在真实的江河之上，展露出它们狰狞的面目时，那种视觉冲击力与心灵震撼，远非沙盘推演所能比拟。
没有船帆。
因为它们不需要借助风力。
没有纤夫。
因为它们不需要卑微的人力。
甚至连划桨的水手都没有一个！
只有船身两侧，那巨大的，如同水车般的“明轮”，在蒸汽核心的驱动下，不知疲倦地，轰隆作响地，刨动着江水。
船艉，两道长长的白色浪花，被粗暴地翻卷开来。
船首，那高高耸立的烟囱里，正“呼呼”地，向着天空，喷吐着浓重而滚烫的黑色烟柱。
那黑烟，在蔚蓝的天空下，显得如此的突兀，如此的……不祥。
仿佛一头来自地狱的恶龙，在宣告着自己的到来。
……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距离舰队数里之外，一处隐蔽的江边芦苇荡里，一名百越斥候，正瞪大了双眼，浑身筛糠般地颤抖着，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才没有让自己惊恐地尖叫出声。
他叫阿水，是附近部落里最出色的斥候。
他的眼睛，比鹰还利。他的潜行，比猫还轻。
他见过江里最大的鳄鱼，也曾独自面对过山林中最凶猛的猛虎。
他从未怕过什么。
但今天，他怕了。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十个正在逆流而上的，冒着黑烟的，钢铁怪物！
它们，不像是船。
更像是某种活物。
那有节奏的“轰隆”声，就像是怪物的心跳。
那喷吐的黑烟，就像是怪物的呼吸。
那搅动江水的明轮，就像是怪物用来划水的爪子！
阿水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了。
他从小到大，所认知的一切常识，都在告诉他，船，想要逆流而行，要么靠岸边的纤夫用血和汗去拉，要么靠无数水手拼了命地划桨。
可眼前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它们，违背了山神的意志！
它们，触怒了河神的威严！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未知事物的恐惧，瞬间将他吞噬。
“魔鬼……是魔鬼……”
“秦人……他们带来了江上的魔鬼！”
阿水连滚带爬地从芦苇荡里逃了出来，发疯似的，朝着译吁宋大军的埋伏地跑去。
他要把这个恐怖的消息，告诉首领！
这样的怪物，不是凡人能够对抗的！
不止是阿水。
沿途所有负责监视秦军动向的百越斥候，在看到这支“幽灵舰队”的瞬间，无一例外，全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怪船！会自己走路的怪船！”
“黑烟！带来了厄运的黑烟！”
“秦人会巫术！他们召唤了河里的恶神！”
一个个充满了恐惧与混乱的情报，如同雪片一般，飞快地传回了“鳄神滩”的指挥中心——那座位于悬崖之上的，由译吁宋亲自坐镇的哨塔。
哨塔内。
译吁宋听着手下勇士们带回来的，一个比一个离奇的报告，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你说，那船没有帆，也没有人划桨，却能自己逆着水走？”
他看着眼前一名吓得脸色惨白，语无伦次的斥候，沉声问道。
“是……是的，首领！”那斥候颤声道，“它……它还冒黑烟！很浓的黑烟！就像是把山林点着了一样！还有‘轰隆轰隆’的怪响，听着就让人心慌！”
译吁宋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作为百越最杰出的领袖，他并非愚昧无知之辈。
他知道秦人擅长各种“奇技淫巧”。
可，能让船自己逆流而行？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首领，秦人来势汹汹，他们的船太诡异了，我们……我们是不是先撤，再从长计议？”一名副将，脸上带着忧色，小声地建议道。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周围其他几名头领的附和。
“是啊，首领，那些斥候都被吓破了胆，说秦人带来了魔鬼，这仗……不好打啊！”
“安静！”
译吁宋猛地一拍身前的石桌，发出一声怒喝！
哨塔内，瞬间鸦雀无声。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魔鬼？黑烟？怪响？”
译吁宋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屑的冷笑。
“你们，都被秦人那点小把戏给吓住了！”
他站起身，走到哨塔的边缘，指着远处的天空。
“我告诉你们，那是什么！”
“那是秦人的巫师，在船上燃烧那些臭烘烘的猛火油，制造出黑烟和怪响，用来吓唬我们这些山林里的孩子！”
“他们以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能让我们百越的勇士，吓得跪地求饶吗？！”
他的声音，充满了强大的煽动力。
那些原本还心存畏惧的头领们，听了他的解释，脸上的恐慌，渐渐被愤怒所取代。
对啊！
秦人最是狡猾！
这一定是他们的阴谋！
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害怕，让我们不战而逃！
“秦人，看不起我们！”
译吁宋猛地转身，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雄狮！
“他们以为我们是没见过世面的野人！他们以为用一些装神弄鬼的把戏，就能征服这片土地！”
“但是，他们错了！”
“我们百越的勇我，信奉的是山神与祖灵！我们敬畏的，是天地！是自然！”
“区区秦人的邪法，在真正的神明之力面前，不堪一击！”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牛角杯，将里面浑浊的米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将牛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传我命令！”
他咆哮道。
“所有勇士，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今天，我们就要用我们最锋利的长矛，最滚烫的鲜血，去破除秦人的邪法！去洗刷他们对我们的侮辱！”
“让这些狂妄的中原人看看，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嗷——！”
被他煽动起来的头领们，齐齐发出了嗜血的咆哮。
他们心中的最后一丝恐惧，被狂热的战意和被羞辱的愤怒，彻底驱散。
译吁宋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再次走到悬崖边，拿起一个用竹筒做的简陋“望远镜”，望向远处江面。
在他的视野里。
那支冒着黑烟的舰队，已经越来越近了。
为首的那艘“怪船”，像一头沉默而狰狞的黑色巨兽，正缓缓地，驶入“鳄神滩”那狭窄而致命的河口。
一步。
一步。
踏入了，他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译吁宋的嘴角，再次勾起了那抹残忍而自信的冷笑。
来吧。
不管你们是人，是鬼，还是什么魔鬼。
今天，这鳄神滩，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