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苍白的手,落下了。
没有声音,没有征兆,轻柔得仿佛只是拂去一片不存在的尘埃。
高顺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被压缩。
下一刻,一线天峡谷的两端,入口与出口,同时绽放出两轮毁灭的太阳。
那不是光,而是纯粹的、吞噬一切的能量。
紧接着,声音才追上来。
轰隆——!
那是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不是雷鸣,不是山崩。
更像是整片大地在发出痛苦的哀嚎。
高顺脚下的岩石猛地向上弹起,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将他掀翻在地。
他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一片尖锐的嗡鸣。
他挣扎着抬起头,视野里的一切都在剧烈地晃动。
他看见,峡谷两侧的峭壁,那些屹立了千万年的巨岩,如同沙土般崩解、垮塌。
宛若大地倒灌一样,遮天盖日的巨大土石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
轰然砸下,彻底封死了蛮族大军进来时的路,也堵死了他们妄想冲出去的路。
一条狭长的通道,顷刻间,变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石棺。
峡谷之内,突利可汗的狂笑还凝固在脸上。
他胯下的神骏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前蹄人立而起,将他掀落在地。
他身边的亲卫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身后因恐慌而失控的战马洪流瞬间吞没。
“怎么回事!”
“是地龙翻身!”
“长生天啊!山塌了!”
蛮族大军原本有序潜行的队形,瞬间就彻底崩溃,混乱了。
前锋的部队想要后退,后方的部队不明所以还在向前挤压。
中间无数士兵在自相践踏中骨断筋折,发出惨叫。
然而,这仅仅是序曲。
当第一名蛮族骑兵的马蹄踩中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时,真正的死亡盛宴,才刚刚拉开帷幕。
石头掉落,被掩盖的火折子复燃,升起了火焰,点燃了缠绕着火折的引线。
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更加密集的爆炸声,从峡谷的地面之下传来。
大地变成了最凶残的猛兽,张开了无数张喷吐着火焰与钢铁的嘴。
那些楚休命人连夜埋下的简易地雷,被一个个触发。
爆炸的气浪将成片的骑兵连人带马掀飞到半空中,再撕成碎片。
灼热的铁片和碎石,化作了最致命的弹雨,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一个蛮族百夫长刚刚砍翻一个挡路的同伴,试图重整队伍。
脚下的地面就猛地炸开,他的下半身直接消失不见,上半身飞出十几米远,脸上还保持着凶悍的表情。
鲜血、残肢、内脏,与泥土、碎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片血腥的泥沼。
突利可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满脸血污泥垢。
脑海中一片嗡鸣。
他一只耳朵被震聋了,鲜血从耳孔里流出。
茫然的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大脑一片空白。
埋伏?
不,这不是埋伏!
夏人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能引动天雷地火的妖术?
“稳住!都给本汗稳住!”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但他的声音在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中,渺小得可怜。
“我不想死,我要杀出去!”
一个精神崩溃的蛮族士兵,挥舞着弯刀,疯狂地将身边最亲密的战友活活劈死。
“你砍我干什么,我是你兄弟啊!”
“你不是我兄弟,你挡我的活路!”
无法理解的恐惧和活下去的渴望,是比刀剑更锋利的武器。
在爆炸和坍塌中,剩下的蛮族大军彻底化作了在牢笼中自相残杀,试图苟活的野兽。
他们互相砍杀,互相攻击,用最残忍的方式,对待着自己人。
只求将挡在身前的所有人都杀死,杀出一条活路。
曾经引以为傲的勇武,此刻成了杀死同袍的催命符。
山巅之上,高顺已经瘫软在地,面色惨白如纸。
他戎马半生,自诩心坚如铁,可见过最残酷的战场,也不及眼前这人间炼狱的万分之一。
他胃里翻江倒海,扶着岩石干呕起来,吐出的只有酸水。
这不是战争。
这是单方面的、毫无怜悯的灭杀。
他颤抖着,艰难地转过头,望向那个始作俑者。
楚休依旧站在那里。
峡谷中那股混杂着血腥、硝烟和焦臭的狂风,吹得他衣袂翻飞。
他没有看脚下那片血肉磨盘,而是微微侧着头。
仿佛在认真倾听着从峡谷中传来的,那由十万人的惨叫、哀嚎、哭泣、诅咒所汇成的交响乐。
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浅淡的、纯粹的好奇。
似乎是在评判,这首乐曲的音色,是否足够悦耳。
高顺的身体,从骨髓深处泛起一股无法遏制的寒意。
他终于看清了。
这个病弱的、无害的、被所有人忽视的九皇子,他的躯壳里,根本没有人类的情感。
那里面,住着一个彻头彻尾的、视万物为刍狗的怪物。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惨叫声持续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没有人知道。
当最后一丝哭喊声被风吹散,当最后一阵兵器碰撞声归于沉寂,一线天峡谷,终于安静了下来。
死一般的安静。
月亮升了起来,清冷的月光,穿透渐渐散去的灰尘,照亮了谷底。
那是一条用尸体铺成的路。
断裂的兵器,破碎的旗帜,扭曲的尸骸,堆积如山,绵延数里。
鲜血汇成了溪流,在尸山之间缓缓流淌,在月光下反射出诡异的暗红色光芒。
十万蛮族铁骑,几乎全军覆没。
仅剩零星活口,绝望的跪伏在地,看着手足尸体,崩溃无比。
高顺的两个亲兵,早已吓得昏死过去。
即便高顺是身经百战的铁血将军。
此刻也只是靠着一股意志力,才没有倒下。
他呆呆地看着那片死地,灵魂仿佛都被抽空了。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
楚休缓缓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一同俯瞰着自己的“杰作”。
“高将军,”楚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高顺的耳中,“你看,安静了。”
高顺的身体猛地一颤,他不敢去看楚休的脸。
楚休伸出手,似乎想拍拍他的肩膀,却又停在了半空。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洁白的手帕,仔细地擦了擦被风吹到指尖的灰尘。
“走吧。”
楚休转身,向着下山的路走去。
“派人打扫战场,把最好的礼物挑出来,送给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