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骑在马上,身上的三品朝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污和血迹。
他曾经倨傲的面容,此刻只剩下蜡黄和狰狞。
两鬓的头发,在短短十几天里,竟然全白了。
他望着那座巨大的城池,感受不到任何属于上国使臣的荣耀。
那座城,在他眼中,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他的眼角有晶莹的泪珠划过,在脏污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
高远心中百味杂陈:
“终于要到了!”
“这一路可真的太难了!”
“我踏进大夏国都,那个疯子总不会再整我了吧?”
城门楼上,大夏的守城兵士也发现了这支奇怪的队伍。
“那是什么人?看着旌旗像是使团,怎么搞得跟逃难的叫花子一样?”
“快!去禀报将军!”
高远没有理会城楼上的骚动,他只是死死地攥着怀里那份代表大周皇帝意志的国书。
国书的棱角,硌得他胸口生疼。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里翻涌的不是怒火,而是一种混杂着屈辱、恐惧和疯狂的复杂情绪。
他对着身后仅存的残兵败将,用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挤出几个字。
“进城!”
城门的守将查看了高远的身份证明,查看了节杖。
这才确认了眼前这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之人,真的就是那个名扬天下的大周鸿胪寺卿高远。
他那张古波不惊的脸,顿时精彩古怪起来。
守将赶忙低头,生怕在高远面前失礼,使劲的捏着自己下巴,不让自己笑出来,哑声道:
“传......传令,开中门,噗......迎大周噗嗤......使臣入城!”
高远面色铁青,想要呵斥,只见守将一抱拳,扭头就跑了。
城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重而悠长的吱呀声。
守城士兵朗声传唱道:
“大周使臣到!!!”
高远一行人,就在大夏京城无数百姓和官兵混杂着好奇、鄙夷与惊愕的注视下,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挪进了城门。
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周使臣,如今却像是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败兵。
他们身上的铠甲破损不堪,处处是划痕与凹陷,原本鲜亮的旌旗也变得污浊破烂,无力地耷拉在旗杆上。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疲惫和惊魂未定,仿佛身后有看不见的恶鬼在追赶。
“这就是大周的使团?怎么跟一群要饭的似的?”
“嘘!小声点!那可是大周鸿胪寺卿,听说厉害得很,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瞧他们那怂样!我看是来者大善,这是给我们送军功来了!”
“都说大周鸿胪寺卿铁齿铜牙,言定一国之命运,怎么这副模样,莫不是吹出来的?”
“有可能,大周不就是强点,天天吹他们各种厉害。”
街边百姓的议论声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每一个幸存的大周士卒耳朵里。
他们的脸火辣辣的,头垂得更低了。
来时何等意气风发,此刻却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高远坐在马上,身形佝偻,两只手死死抓着缰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听到了那些议论,但他没有力气去愤怒,也没有资格去愤怒。
他只是麻木地感受着马匹的颠簸,目光空洞地扫过街道两旁繁华的景象。
这本该是他耀武扬威的舞台,如今却成了展览他屈辱的刑场。
高远在心中咆哮道:
“楚休,都怪你!”
“都是你,让我遭受如此奇耻大辱!”
“此次,我定将你押解离开!”
“让你不得好死,生不如死,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很快,大夏鸿胪寺的官员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赶来迎接。
为首的官员脸上堆着标准的职业笑容,离着老远便拱手行礼。
“本官大夏鸿胪寺少卿李源,恭迎大周高大人!”
李源走近了,看清了高远等人的惨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里的惊愕几乎要溢出来。
他准备好的一大套关于两国友谊、邦交礼仪的客套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这是去打了一场败仗,被敌人蹂躏了一番,死里逃生的吗?
高远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李源一眼,那眼神让李源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驿馆。”
高远沙哑的喉咙里只挤出这两个字。
李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侧身引路。
“高大人,这边请,驿馆早已备好,请随本官来。”
一路上,李源几次想开口询问,一直耀武扬威的大周使团遭受了什么。
但看着高远那张仿佛随时会吃人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整个迎接队伍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终于,队伍抵达了专门接待外国使臣的鸿胪寺驿馆。
这里亭台楼阁,环境清幽。
可高远一行人踏入的瞬间,便破坏了这里所有的雅致。
完全就是叫花子欺负美娇娘的既视感。
高远翻身下马,落地的瞬间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他扶着马鞍站稳,对着身后残存的士卒下达了进入大夏京城后的第一道命令。
“关门!”
驿馆厚重的大门被轰然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探究的视线。
“所有人,不准离开自己的房间!不准吃驿馆送来的任何食物!不准喝这里的一滴水!”
高远的命令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偏执。
但在场所有人经历了这一段艰难旅途的折磨,可以说完全不需要高远下达这个命令,所有人都会自发这么做。
就是因为他们这么做了,他们才活着站在了这里,没有这么做,还有运气不好的,都死在了路上。
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将不多的行囊打开,取出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点干粮和清水。
驿馆的管事和仆役们全被赶到了院子中央,一个个噤若寒蝉,不知道这位大周来的贵人发什么疯。
高远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进主屋,一脚踹开房门。
他先是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连床底和房梁都没放过,然后才疲惫地坐倒在椅子上。
这时,一颗外面包裹着信纸的石子,飞进了房间内。
“当啷”一声闷响。
吓了刚刚放松警惕的高远等人一大跳。
“谁?”
“没看到!”
“我这边也没有!”
高远咬着牙,神经兮兮的打量四周。
四周的精锐禁军,颓然绝望的向高远再次汇报了这一路发生了很多次的结果。
对方来无影,去无踪,只闻其声,不见其踪。
真的是太可怕了。
高远黑着脸,抖着手将包裹着石子的信件摊开。
飘逸的行书,带着一股轻快之意跃然纸上:
“欢迎大周使臣来我大夏做客。”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一路我玩得很开心,你们开心吗?”
“驿站很舒服,会给你们提供衣物和美食,你们可以住一段时间,养精蓄锐。”
“一定要有一个好的面容去面见父皇。”
“要是吓到了父皇,我会不开心的,到时候就不是同你们玩游戏这么简单了!”
“你一定要看懂且记住!”
“不要惹我父皇不开心!”
嘎吱吱!
高远的脸憋成了红色,拳头捏出了爆骨声,将这封嘲讽、挑衅、警告融为一体的信捏成了一团。
他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打砸摔踢,更没有咆哮宣泄。
只是快速的调整呼吸,一刻多钟后,这才面色如常,恢复了冷静。
高远对站在一旁的亲信,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吩咐。
“去,联系‘掌柜的’,让他立刻来见我,立刻!”
“掌柜的”,是大周安插在大夏京城最高级别的谍报负责人。
亲信领命而去。
高远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窗外的阳光照进来,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这一路上的种种诡异,那些无声无息的死亡,那些如影随形的恐惧,像无数条毒蛇,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知道,那不是鬼神。
那是人,更是个疯子。
他必须知道这个疯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除了喜欢躲在暗处,手段卑劣下作,折磨捉弄人之外。
所有关于这个疯子的事,好分析出来这个疯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怎样才能对付。
夜幕降临。
各个酒楼的掌柜,拎着装有各自酒楼美食的食盒,出现在了驿馆后门。
其中一个穿着普通商人服饰,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提着一个食盒,在驿馆后门,通过了三道暗号和两轮搜身,才被带到了高远的房间。
男人正是“掌柜的”,他躬身行礼。
“见过大人。”
高远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将两人身形变得模糊,容貌朦胧。
“我问,你答。”
高远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厉问道:
“我们使团在路上遭遇的一切,你可有耳闻?”
“掌柜的”面露难色道:
“大人,此事太过诡异,京中尚无任何风声。”
“属下只知边境传来消息,说使团遭遇意外,行程略有延误。”
高远的面皮抽动了一下。
没有风声,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意味着,对方的行动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查的线索,只能以意外定论。
高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
“下一个问题。”
“那个袭杀陈庆之将军的九皇子,楚休,把他所有的资料,都告诉我。”
“记住,是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