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早被他刻进了心里,记了不知多少个一辈子。
这是他和灼华的初遇。
是他灰蒙蒙日子里,忽然撞进眼里的那束光。
*
屋子算不上好,墙皮剥了些角,露出底下暗沉的石灰,可处处透着被用心拾掇的暖。
窗台上铺着块格子旧布,挡住了掉渣的边缘;靠墙的旧木桌上,玻璃瓶插着两支风干的野菊,桌角用布条仔细缠过。
——简陋里,偏生裹着点过日子的温软。
少年的目光落在窗台上的五盆花上。
花开得真好,月季艳得像团小火焰,蔷薇垂着粉白的花串,连最不起眼的那盆,也缀着星星点点的小白花。
只是谁能想到,这些是老婆婆卖的不会开花的花。
是那个叫徐砚秋的男人,怕灼华知道了伤心,偷偷换了花苗,日日蹲在窗台前侍弄,连夜里起夜,都要借着月光瞧两眼才放心。
少年垂着眼,那双眼睛此刻沉沉的,像落了场雨的深潭,瞧不出底,只泛着点湿冷的雾。
最开始,他认定,徐砚秋就是害死灼华的凶手。
所以第二世,他杀了徐砚秋。
男人倒在地上时,眼里还映着楼的方向,嘴里含糊念着“灼华”。
可后来——
灼华还是死了。
徐砚秋不是凶手。
少年望着那丛开得热闹的蔷薇,喉结动了动。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是真的爱灼华。
“窝囊的男人。”他轻轻骂了句。
灼华转身倒了杯温水,递到少年手边时温声问:“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少年伸手接过水杯,指尖不小心碰到灼华的指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耳尖先红了。
他捧着水杯,杯壁的温气漫到脸上,“没什么,就是……就是想知道哥哥的名字。”
“灼华。”他答得自然。
——我知道。
——你的名字,你的喜好,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少年面上没露半分,只弯着眼睛接话:“哥哥是最近才搬来的吗?之前好像从没在楼里见过你。”
“嗯……不是。”灼华声音低了些,“已经搬来一年了,只是很少出门。”
少年捧着水杯的手紧了紧。
——才不是。
他知道的,是徐砚秋把灼华锁在屋里,不让他出门,不让他见人。
只因为,美貌若孤立无援,便是死路。
那个男人护不住。
“原来是这样啊。”他没戳破,只轻轻应了声,把水杯往嘴边送了送,掩去眼底的沉。
“你呢?”灼华在他旁边蹲下,视线和他齐平,“还没告诉你的名字。”
“哥哥,我叫雁知许。”
“十九岁了。”
灼华听完,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发质偏软,“那你该叫我叔叔才对,我比你大了十一岁。”
“才不,哥哥看着年轻,叫叔叔显老了。”
灼华不赞同:“小孩,得叫叔叔。”
雁知许望着他的眼睛,目光像浸在温水里的蜜,稠稠的、温温的,裹着化不开的情意,黏糊糊地落在灼华脸上。
可那情意又藏得极深,被一层极淡的、属于少年人的澄澈盖着。
他眨了眨眼,睫毛颤了颤,眼底的浓意便淡了些,只留着点乖顺的软,半点没让灼华瞧出端倪。
他张了张嘴,一声“叔叔”从唇间溢出来,调子放得又轻又软,似情人间贴耳的呢喃。
灼华不自在地别开眼,抬手挠了挠脖子,声音含糊了些:“嗯,这才是乖孩子。”
“他是谁?”
徐砚秋反手带上门,厚重的木门撞上门框,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响。
他没开灯,客厅里只余窗外漏进来的几分暮色,昏昏沉沉地落在他身上,衬得他肩线冷硬,下颌线绷得紧实。
他目光先扫过缩在轮椅上的雁知许,那眼神淡得像淬了冰的水,没停留半秒,便直直落在灼华身上。
轮椅上的雁知许猛地垂下眼睫,指节用力攥着扶手。
就是这个男人。
让他打心底里鄙夷的窝囊货色。
灼华被徐砚秋这架势唬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就咽了口口水,喉结轻轻动了动。
可还没退稳,腰就被一只温热的手圈住,徐砚秋稍一用力,便将他牢牢按在了怀里,带着他体温的气息瞬间裹住了他。
“他就一小孩,”灼华定了定神,抬头看他,声音放软了些,带着点安抚的意思,“你别这么紧张。”
“不是我多心,是你总不安分,见人就发sao gou引。”
他的手顺着腰往下滑,没个正经地落在了灼华的臀上,还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灼华脸“腾”地就红了,从脸颊一直烧到耳尖。
他下意识往旁边躲,又被他揽得更紧,只能压低了声音:“屋里还有小孩呢!你瞎说什么!”
徐砚秋这才像是刚想起雁知许似的,眼尾扫了轮椅那边一眼,随即目光落向了桌角。
他眉峰一蹙,脸色沉了沉:“你又出去了?”
灼华知道瞒不住,往他怀里再赖了赖,胳膊环住他的腰,声音软得像团棉花,“就出去了一小会儿。”
“没戴口罩?”徐砚秋打断他,语气里添了几分笃定的不悦。
“……下次一定戴。”灼华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像只做错事又不想认错的猫。
“下次?”徐砚秋抬手,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他刚才被他捏过的地方,“还敢有下次?就该把你锁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徐砚秋!你过分了。”
徐砚秋没接他的话,视线落回那花盆上:“这次带的什么?”
“蔷薇。”
徐砚秋头疼得更厉害了。
窗台那盆蔷薇是他费了不少心思才养出模样的,娇贵得很,伺候起来格外费劲。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却还是带着点警告:“下次再往外跑,再敢不戴口罩,别说关你,窗台那些花我也给你扔了。”
徐砚秋的背后,雁知许正用阴鸷的目光盯着他。
徐砚秋是有心脏病的,可瞧着却半点不像有这毛病的人。
但雁知许清楚记得,灼华走的那天,徐砚秋也确实是死于心脏病发作。
只是他始终想不明白,徐砚秋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