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时。
像一把悬在颈动脉上的，冰冷的断头铡。
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带走一片皮肉，溅起温热的血。
马可那辆骚包的兰博基尼，早已消失在视野尽头，只留下一串嚣张的，远去的引擎声。
刘建国站在空旷奢华的客厅里，像一尊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风化的石像。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他脚下的波斯地毯，照得金碧辉煌。
可他只觉得冷。
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冰冷的，绝望的寒意。
他缓缓地，低下头。
看着那个，摆在红木长桌上的，长条形木盒。
盒子里，那件“冰裂秋风”，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美得，像一个致命的，诱惑。
他伸出手，颤抖着，将那个瓷瓶，拿了出来。
他的指尖，抚过瓶身上，那些鬼斧神工的，深浅不一的裂纹。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珍宝。
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执念。
可现在，它却像一个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看着它。
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儿子刘磊，在电话里，那压抑的，崩溃的哭声。
【爸……我……我完了……】
天平的两端。
一边，是他穷尽一生追求的，艺术的极致。
一边，是他血脉相连的，唯一的骨肉。
而那个，掌控着天平的魔鬼，正带着微笑，在万里之外，欣赏着他，这只可怜虫，被撕裂的，痛苦。
“啊——！”
刘建国忽然，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咆哮。
他举起手里的瓷瓶，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向了那面，由整块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铺就的，冰冷的地面。
“砰！”
一声清脆的，决绝的，心碎的巨响。
那件价值连城的，宋代哥窑的珍品，瞬间，碎成了一地，青色的，锋利的瓷片。
像一场，盛大的，幻梦的，死亡。
在客厅里打桥牌的阔太太们，被这声巨响，吓得尖叫起来。
刘建国的妻子，冲了出来，看到地上的碎片，和丈夫那张，扭曲，狰狞，不成人形的脸。
“老刘！你疯了？！这是‘冰裂秋风’啊！”
刘建国没有理她。
他只是看着那一地，再也无法拼凑的，美丽的碎片，忽然，笑了。
他笑着，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他输了。
但他，不能认。
他踉踉跄跄地，冲进书房，反锁上门。
他扑到电话前，手指，因为颤抖，几次都拨不通那个，他早已烂熟于心，却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拨打的号码。
电话，通了。
那头，传来一个警惕的，沙哑的声音。
“谁？”
“是我。”刘建国的声音，干涩得，像在吞咽砂纸，“老张。”
电话那头，沉默了。
死一样的沉默。
过了很久，张海东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压抑的，惊恐。
“你……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我们不是说好了，永不联系吗？”
“出事了。”刘建国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们，出大事了。”
“什么事？”
“她回来了。”
“谁？”
“许童。”刘建国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她没死。她回来，索命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咚——杯子掉在地上，摔碎的脆响。
“不……不可能！”张海东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失常，“她明明已经……报告是你亲笔签的！”
“报告是假的！”刘建国低吼道，“我们都被骗了！她现在叫Evelyn Lin，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买通了九爷，搞垮了董宇，现在……现在她找上我了！”
他将那张诡异的照片，和他儿子被停职的事情，用一种近乎语无伦次的，疯狂的语速，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张海东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
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她……她想怎么样？”
“她要我，选。”刘建国惨笑一声，“用我儿子的前途，换我闭嘴。”
“那……那你选了？”
“我有的选吗？！”刘建国咆哮道，“老张！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完了，你也跑不掉！”
“你他妈别把老子跟你绑在一起！”张海东的声音，也变得，歇斯底里，“当年，是董宇找的我！钱，也是他给的！我只是，按规矩办事！”
“规矩？”刘建国冷笑，“两千万的封口费，让你从一个大队长，破格提拔成副支队长，这也是规矩？”
“你……”
“别废话了！”刘建国打断他，“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告诉我，当年那件事，除了我们几个，还有谁知道？背后，到底是谁在操作？”
张海东在那头，沉默了。
“说话！”
“我不知道。”张海东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诡异，“我只知道，当时，李卫国跟我说，这事，是上面的人，点的头。”
“上面的人？”刘建国的心，沉到了谷底，“谁？”
“我不能说。”
“你他妈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装？”
“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敢说！”张海东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老刘，你听我一句劝。这件事，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
“那个女人，既然能查到我们头上，说明，她的能量，远超我们的想象。”
“投降吧。”
“我们，只能投降。”
“投降？”刘建国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觉得，我们这种人，还有投降的资格吗？”
“等待我们的，只有审判。”
他说完，不等张海东回答，就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他靠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知道，张海东，靠不住了。
那条老狗，比谁都怕死。
他现在，只能靠自己。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儿子，被那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要反击。
他必须反击。
他猛地，站起身。
他走到书房最里面的，那面墙前。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
他伸出手，在地图上，某个特定的位置，按了一下。
墙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无声地，向旁边，滑开了一道缝。
缝隙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嵌在墙体里的，保险箱。
他输入密码，打开了保险箱。
里面，没有金条，没有房产证。
只有一台，黑色的，加密的，笔记本电脑。
和一块，小小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移动硬盘。
这，才是他真正的，保命符。
里面，存着他这几十年来，经手过的，所有“特殊”案件的，原始资料。
包括，三年前，许童那个案子的，所有，未经删改的，现场照片，和尸检录像。
更重要的，是那支，本该被销毁的，录音笔里，被他用特殊技术，恢复出来的，一小段，音频。
那段音频里，是董宇和李卫国，最后一次，也是最关键的一次，对话。
里面，提到了一个，他当时，根本不敢深究的，名字。
一个，足以让整座城市，都为之震动的，名字。
他拿出那块硬盘，插在电脑上。
他要再听一遍。
他要确定，那个人，是不是他唯一的，翻盘的希望。
……
Evelyn capital，顶层办公室。
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正显示着澳洲黄金海岸，那栋海景别墅的，实时监控画面。
画面，是从一只，停在别墅屋顶的，海鸟的眼睛里，传回来的。
“赫尔墨斯网络”的，生物监控技术。
“他把瓷瓶，砸了。”
马可吹了声口哨，语气里，带着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看来，还是儿子，比较重要嘛。”
许童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个像困兽一样，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的，老人。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砸碎一个瓷瓶，代表不了任何东西。
代表不了，他会投降。
只会让他，更疯狂。
“姐姐，下一步呢？”马可问，“直接把他儿子，那场‘医疗事故’的证据，匿名寄给警察？让他彻底身败名裂？”
“太便宜他了。”
许童摇了摇头。
“我要他，自己，走回来。”
“走回这片，他亲手，埋葬了真相的土地。”
“然后，跪在我的面前，把他当年，做过的所有事，一件一件，亲口，说出来。”
她的话音刚落。
阎可妮的加密手机，响了。
她接通，听了几秒，脸色，微微一变。
“小姐。”
“说。”
“‘h’，来消息了。”
马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许童的心，也沉了一下。
那个，在“深渊”里，警告过她的，神秘男人。
他又想干什么？
阎可妮将手机，连接到全息屏幕上。
屏幕上，出现了一行，简洁的，冰冷的，指令。
【目标：刘建国。行动暂缓。】
【他不是你的猎物。】
【他是，诱饵。】
许童的瞳孔，猛地一缩。
诱饵？
谁的诱饵？
用来，钓谁的？
屏幕上，那行字，闪烁了一下，变成了另一行。
【你的新任务：城南，‘E-velyn之城’。】
【我要它，在三个月内，动工。】
【我要它，在一年内，成为这座城市，新的地标。】
【我要，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它，吸引。】
【我要，它成为，一个最华丽的，舞台。】
【来上演，一出，好戏。】
许童看着屏幕上那些，充满了掌控欲的，不容置疑的文字。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她的心底，烧了起来。
她讨厌这种感觉。
这种，被人当成棋子，随意摆布的，感觉。
她明明，已经快要，将死那个老家伙了。
可现在，一只看不见的手，却强行，按住了她的棋子。
告诉她，游戏规则，改了。
“凭什么？”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屏幕，冷冷地问。
屏幕，闪烁了一下。
仿佛，那个远在天边的男人，听到了她的质问。
一行新的，带着嘲讽意味的文字，浮现出来。
【凭，这把刀，是我给你的。】
许童握着咖啡杯，咖啡有点烫，差点就溢了出来。
她知道，他说得对。
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赫尔墨斯网络”，赋予的。
她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她只能，服从。
“好。”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然后，她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关掉了那个，让她感到屈辱的屏幕。
“姐姐……”马可小心翼翼地开口，“那……那刘建国那边……”
“放着。”许童的声音，冷得像冰，“让他，再多活几天。”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她看着脚下，那片，即将属于她的，土地。
城南。
‘E-velyn之城’。
她原本，只是想用这个项目，来作为，彻底击垮董宇的，最后一击。
可现在，那个神秘的“h”，却赋予了它，新的，更庞大的，意义。
舞台？
好戏？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到底，想让谁，登台？
又想让谁，在台下，观看？
许童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个，更巨大，更深邃的，漩涡。
而她，连漩涡的中心，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非常，非常，不爽。
……
澳洲，黄金海岸。
刘建国在书房里，坐了一整夜。
他把那段，恢复出来的，音频，反复听了，上百遍。
直到，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刻进了他的骨头里。
天，亮了。
阳光，再次，像金子一样，洒满了这栋，华丽的，却如同牢笼的，别墅。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看着远处，那片一望无际的，蔚蓝色的，太平洋。
他的脸上，没有了昨天的，恐惧和慌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赌徒在押上所有筹码前，那种，疯狂的，决绝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了。
投降，是死。
坐以待毙，也是死。
既然都是死。
那不如，赌一把。
赌那个，连李卫国都怕，连董宇，都只能仰望的，名字。
能保住他，和他儿子的命。
他拿起手机，没有打给任何人。
他只是，定了一张，最早的，飞回国内的，单程机票。
他要回去。
他要拿着那块，小小的，却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硬盘。
去见那个，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人。
去告诉他。
你埋下的那颗，定时炸弹，要爆了。
而我，是唯一，能帮你，拆掉引信的人。
……
Evelyn capital，顶层办公室。
阎可妮将一份最新的，情报简报，放在了许童的桌上。
“小姐。”
“刘建国，订了今天上午十点的飞机。”
“目的地，是我们这里。”
许童正在看设计图的动作，停住了。
她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
她以为，那个老狐狸，会选择龟缩，或者，通过别的渠道，来跟她谈判。
她没想到，他竟然会，选择回来。
自投罗网？
不。
不像。
这更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准备去见，他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庄家。
“他不是来找我的。”
许童看着那条，航班信息，缓缓地，说。
“他有，新的底牌。”
“一张，连我们，都不知道的，底牌。”
阎可妮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需要，派人去机场，拦下他吗？”
“不用。”
许童摇了摇头。
她想起了，“h”发来的那条，指令。
【他是，诱饵。】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那个神秘的“h”，早就料到了，刘建国会回来。
他早就知道，刘建国的手里，握着一张，能钓出“大鱼”的，底牌。
而她，许童，她之前所有的行动，都只是在，驱赶。
驱赶这只，小小的，却至关重要的“诱饵”，回到他，本该去的，那个，布满了陷阱的，狩猎场。
许童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的弧度。
好一招，驱虎吞狼。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看着窗外，那片，晴朗的，万里无云的天空。
却感觉，有一张巨大的，看不见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而她，和她所有的敌人，都只是，这张网里，徒劳挣扎的，飞虫。
“可妮。”
她忽然，开口。
“嗯？”
“给沈默尘打电话。”
“告诉他，‘E-velyn之城’的设计，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她转过身，看着阎可妮，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燃烧着一团，从未有过的，疯狂的，火焰。
“我要他，把舞台，搭得，再大一点。”
“大到，能让所有，藏在幕后的，牛鬼蛇神，都无所遁形。”
“既然，有人想看戏。”
“那我就，演一出，最盛大的，玉石俱焚的，好戏，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