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只剩夜风卷着残叶的沙沙声,三人再无半分言语。
龙行撕下衣襟粗布,草草裹住明月肩头的伤口,苏蔚掬起冰凉的涧水擦去脸上的血污,眼底空洞得像结了冰的深潭。
做完这些,三人相互依偎着坐进枯叶堆里,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向上方。
墨色天幕上,月色如纱,簌簌覆在林梢,繁星如钻,嵌在其中。
可他们没心思赏这夜景,连为逝者默哀的时间都没有,一边要提防追杀者的踪迹,一边还得赶去飞凤坡。
此刻已是午夜,距离午时,只剩不足六个时辰。
龙行他们三人,现在正身处大宛城南侧的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中,离飞凤坡还有四百余里。
他们拖着被血渍黏住的残躯,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不灭的恨意,一头扎进莽莽苍苍的山林,朝着南方的飞凤坡而去。
若是平时,以他们的灵修实力,全盛时再配以中品行器,四百里路程,时间绰绰有余。
可如今,龙行灵识受损,自主行动已是艰难,明月更是在半昏半醒之间,唯有苏蔚状态稍稳!
可她本就是三人中实力最弱的,带着两人赶路,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山高林密,藤蔓缠得人迈不开腿,崎岖的山路又滑又陡,再加上三人这副残破模样,这段四百里的路,竟变得像横跨千里般漫长。
龙行,身体承受着巨大的痛楚,神色依旧恍惚,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重。
明月已是彻底陷入重度昏迷,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苏蔚则凭着胸腔里散不去的怨气与恨意,硬生生用瘦弱的肩膀扛住了两人的重量。
而且,她还要时时警惕着那些随时可能出现的神秘面具人。
好在,这一路倒也算安稳,面具人始终再未出现过。
渐渐地,月隐日现。
时间在伤痛、疲惫与仇恨的煎熬中一点点流逝,不觉间,他们三人已在林中穿梭了近五个时辰,离飞凤坡也越来越近了。
起初,苏蔚一手扶着龙行,一手搂着明月,即便有中品行器加持,在拼尽全力,速度依旧很慢。
后来龙行靠灵诀护体,赶路时身体总算缓缓恢复了些,只是灵识受创,恢复速度远不如往常。
龙行眼看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咬碎了牙,将明月背起,由苏蔚在旁护着,三人这才勉强加快了些脚步。
只不过,这对龙行来说,将忍受着巨大痛苦的煎熬。
终于,一轮烈日悬挂中天之时,远处浮现出一座山峦的轮廓,形似一只展翅欲飞的火凤,凤首高昂,羽翼舒展,正是飞凤坡!
三人眼中的疲惫与绝望里,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坡前的开阔谷地里,早已聚集了不少人。
通过选拔的三十三名年轻灵修师,此刻只到了三十人,缺的正是龙行、苏蔚与轩辕明月。
已到的三十人簇拥在一起,低声谈笑,空气中飘着兴奋与期待的气息。
无极阁执事戚玉带着朱正、卓安、林庆三人,负手立在一块形似凤首的巨大岩石上,神情肃穆,目光深沉地望着远方。
“执事,时辰已到午时。”朱正眉心微蹙,轻声提醒。
戚玉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下方的人群,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她低声嘀咕着,语气里满是不解:“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还没来?”
“哼,苏家那三个,怕是来不了了!”一道刺耳的声音突然划破空气。
陈同站在陈家弟子的阵营最前列,下巴微抬,气焰嚣张,脸上的幸灾乐祸半点没藏:“苏家都没了,他们怕是也活不成了!”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面露惊恐,有人却和陈同一样,脸上堆着毫不掩饰的笑意,显然,有些人已经知道了苏家的遭遇,而有些人并不知道。
戚玉与朱正三人的脸色骤变,戚玉的目光冷得像寒霜,直直看向陈同,厉声喝问:“你说什么?”
那眼神太过锐利,陈同被看得面色一紧,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气焰顿时弱了大半。
就在这时,谷地边缘的密林里传来一阵剧烈的踉跄声,树枝被撞得哗啦作响,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被吸了过去.
三个浑身是血的身影猛地冲出树林,像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重重扑倒在谷地边缘的草地上,溅起一片带着血腥气的泥土。
为首的青年衣衫褴褛,血渍在布面上凝成深色的硬块,脸色惨白得如纸,可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令人心悸的冰冷火焰。
他身后的苏蔚同样浑身浴血,素色衣裙被血污与泥土染得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她发髻散乱,发丝黏在脸上,泪痕与血污交错,唯有一双眼睛,空得像燃尽的灰烬,没有半分光泽,却又裹着刻骨恨意,直直地、毫无生气地钉在陈同身上。
被两人护在中间的娇小少女,几乎是被半拖半扶着出来的,她昏迷不醒,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肩头简陋的包扎处渗出刺目的鲜红,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断绝。
整个飞凤坡瞬间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三人惨烈到极致的模样震住了!
那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那累累伤痕,那几乎被仇恨和疲惫压垮却依旧不屈的筋骨,还有苏蔚那双死寂而怨毒的眼睛,无不昭示着他们经历了何等可怕的劫难。
苏家的覆灭,此刻正以最直观、最惨烈的方式,血淋淋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陈同的脸色瞬间僵住,苏蔚那空洞又充满恨意的目光像无数根冰针,扎得他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戚玉的脸色再次大变,身形一晃,数息间便掠到三人面前。
她蹲下身,快速检查了明月的伤势,又深深看了一眼龙行和苏蔚的状态,尤其是苏蔚那双眼睛,让这位见惯风浪的执事心中也泛起阵阵寒意。
戚玉猛地抬头,目光像冰冷的刀锋,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面色难看的陈同身上。
她终于明白了陈同刚才的话,银牙几乎咬碎,却终究没说半个字。
这时,朱正三人也赶了过来,看着龙行三人的惨状,脸上都露出了不忍之色。
龙行艰难地抬起头,满是血污的脸蹭在草地上,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苦涩笑容,声音轻得像随时会断:“戚执事,我们……没误了时辰吧?”
“没有,你们来的正好。”戚玉这次的语气,是龙行认识她以来最温柔的一次,里头像裹了层暖意。
“那就好……”龙行轻轻应了一声,嘴角的笑意还没褪去,脑袋便重重耷拉下去,彻底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