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跟随一名面无表情的刑殿弟子,穿过重重森严的禁制与冰冷廊道,最终抵达一座偏殿。
殿内光线晦暗,仅四壁镶嵌的几枚幽蓝冰晶散发着冷光,映照得殿内景物影影绰绰。空气凝滞,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比外界的寒气更令人心悸,那是常年审判、拘押高阶修士所积累的肃杀与威严之气。
玄寂长老并未坐在主位,而是负手立于殿心,背对着入口,仿佛与殿中的阴影融为一体。他身形枯瘦,却像一座万古不化的冰峰,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使得周遭空间都似乎变得沉重、冻结。
“弟子云芷,拜见长老。”云芷依礼躬身,声音平静无波。
玄寂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陷的眼窝中,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落在云芷身上,细致而缓慢地扫过,仿佛要穿透她的皮肉骨骼,直窥其神魂本源。
云芷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自脊背升起,远超物理层面的冰冷,更像是一种对灵魂的审视。她体内漩晶核心自发加速运转,太阴之力悄然流动,将那股不适感悄然化解,表面却不动声色,依旧维持着恭谨的姿态。
“九幽寒髓,已彻底炼化了?”玄寂的声音干涩冰冷,听不出丝毫情绪。
“回长老,幸不辱命,已然炼化。”云芷如实回答。
“嗯。”玄寂微微颔首,目光并未移开,“修为稳固,寒息内敛,精进不少。看来此物于你,确实契合。”
他话锋微顿,语气依旧平淡,却陡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炼化过程中,可曾察觉到任何……异状?”
云芷心神微紧,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就在此刻。那深坑古老意识的波动,玄寂长老极有可能感知到了什么。是直言相告,还是隐瞒部分?
电光石火间,她已做出决断。完全隐瞒绝非上策,对方修为深不可测,必有察觉。但全盘托出自身感知细节乃至那残缺棱晶的存在,则更不明智,那可能触及宗门核心秘密,引来不可测之后果。
她抬起头,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余悸与困惑,恭敬回道:“异状……确有一事。弟子在炼化将成未成之际,心神沉入极静,恍惚间似感知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古老苍茫之意,自冰狱极深处一闪而逝,令人神魂战栗,难以自持。但因其太过缥缈迅疾,弟子修为低微,亦不能确定是真实感知,还是炼化寒髓时心神激荡所产生的幻象。正欲寻机向长老请教。”
她这番话,七分真,三分模糊。承认了感知到异常,点出了其古老苍茫的特性和源自深处的方向,却将程度模糊为“一闪而逝”、“缥缈迅疾”,并将原因部分归结于“炼化寒髓心神激荡”,最后将问题抛回给玄寂,姿态放得极低。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玄寂长老的目光依旧冰冷地锁定着她,似乎在衡量她话语中的真伪。那股无形的压力愈发沉重。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冰狱存在岁月悠远,其下镇压着一些东西,自有其运行法则。偶尔泄出一丝气机,并非奇事。你能感知到,与你身负太阴之力有关,不必过于挂怀,亦无需向外人提及。”
他轻描淡写地将那“古老意识”归为“镇压之物”和“运行法则”,并暗示云芷的感知是因其特殊体质,同时警告她不得外传。
“是,弟子明白。谢长老解惑。”云芷低头应道,心中却是一动。玄寂果然知晓其存在,且态度讳莫如深。
“此次召你前来,另有一事。”玄寂转移了话题,袖袍一拂,一枚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刻有刑殿印记的令牌悬浮于云芷面前。
“此乃刑殿‘巡狱令’。持此令,可在冰狱外层指定区域行走巡查,感知寒脉流转,记录异常波动。此乃刑殿弟子日常职责之一,如今便交由你负责。”
云芷微微一怔,接过令牌。令牌触手冰冷沉重,蕴含着特殊的禁制力量。
罚她面壁思过,又赐她九幽寒髓;警告她不得探查,却又给予她巡狱之责?这看似矛盾的举动,背后究竟有何深意?
是觉得她吸收了寒髓,对寒气感知更为敏锐,适合做这巡查之事?是一种变相的利用?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考验?亦或是……玄寂长老乃至其背后的宗门势力,对于那冰狱深处的存在,也有着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意图,而她这颗意外的棋子,恰好落入局中?
无数念头瞬间闪过,云芷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郑重与一丝感激:“谢长老信任,弟子定当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玄寂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后道:“冰狱非善地,巡狱时谨守心神,不得逾越指定区域,亦不得深入探查。若有真切的异常发现,凭此令可直接向本座禀报。去吧。”
“弟子遵命。”云芷躬身行礼,握着那枚沉甸甸的巡狱令,退出了偏殿。
直到走出刑殿范围,那股无处不在的压抑感才渐渐消散。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黑色令牌,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纹路。
巡狱之责……这究竟是枷锁,还是钥匙?
或许兼而有之。
这无疑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接触、感知冰狱寒脉的机会,远比困在囚室中更能了解这座庞大冰狱的运转。但同样,这也意味着她将处于玄寂长老更直接的监视之下,一举一动都需更加小心谨慎。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森严冰冷的刑殿,眸光深邃。
玄寂长老的最后一句叮嘱——“若有真切的异常发现,凭此令可直接向本座禀报”——似乎,也并非全然是限制。
这潭水,果然很深。
但无论如何,这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她需要好好利用这“巡狱”的身份了。
云芷收起令牌,向着指定的外层区域走去,身影逐渐融入冰狱永恒的寒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