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被刑堂弟子押下,那面破裂的青铜邪镜也被幽刑长老亲自施法封存带走。广场上的气氛却并未随之松弛,反而更添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
云芷退回原位,重新阖上眼帘,仿佛方才石破天惊的出手与随之而来的质询风波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原本只是好奇、轻视或略带敌意的目光,此刻已彻底变质。惊疑、审视、探究,甚至还有几缕难以捕捉的、带着冰冷恶意的窥视,如同隐于暗处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吐着信子。
高台上,短暂的沉寂后,比试继续进行。但经过方才的变故,后续弟子们的较量虽依旧光华闪耀,却总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众人的心神似乎已被那月白身影和诡异邪器牢牢攫住,难以完全投入。
苏澜因墨渊被判负而晋级,但她显然也受了那邪器些许影响,脸色微显苍白,调息了许久才恢复过来。她不时看向云芷的方向,眸中感激与复杂交织。
天枢长老宣布小比继续,声音平稳无波,仿佛一切如常。但几位长老与执事之间那无声的眼神交换,却透着非同寻常的凝重。
玉衡执事悄然传音给摇光:“师姐,那邪器‘噬魂幽镜’似是早已失传的幽冥道之物,墨渊从何得来?他方才指控云芷时,眼神虽有慌乱,但那句‘堕入魔道’却喊得异常顺口,仿佛……早有准备。”
摇光执事面色沉静,回音却带着冷意:“一枚弃子罢了。试探云芷是真,若能借机重创苏澜这好苗子,搅乱小比,背后之人亦不亏。只是他们没想到,云芷的应对如此干脆利落,更将‘道元变异’之事半抛于台前,借府主之势暂时挡住了幽刑的深究。”
“府主之意……”玉衡语气略显迟疑。
“静观其变,引蛇出洞。”摇光言简意赅,“云芷此番归府,本就是府主棋盘上最关键的一子。如今她主动显露特异,既是自保,亦是请君入瓮。这潭水,是该彻底清一清了。”
两人心领神会,不再多言,只是暗中神识铺展,更加留意着场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异动。
小比最终的结果并未出太大意外。苏澜虽受干扰,但根基扎实,后续几场稳定发挥,加之最强对手墨渊被剔除,她最终夺得了此次小比的魁首。另一位以沉稳着称的化神中期弟子获得次席。
颁奖赐予灵石法宝等环节按部就班进行,只是气氛始终萦绕着一层难以驱散的疑云。
待得执事弟子宣布小比正式结束,众弟子行礼散去时,那种无形的紧绷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烈。许多人离去时,仍忍不住频频回望云芷所在的方向。
云芷起身,正准备随人流离开,一位身着刑堂服饰的弟子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拦住了去路。
“云师姐,”那弟子面色冷硬,公事公办地道,“幽刑长老有请,关于墨渊及邪器一事,尚有细节需向师姐核实,请随我来。”
来了。
云芷面色不变,心中了然。幽刑长老显然并未完全放下疑虑,或者说,他代表的势力不愿放过任何探查的契机。借配合调查之名,行盘问探查之实,是最直接也最难以推拒的方式。
“带路吧。”云芷淡淡开口。
刑堂弟子侧身示意,引着云芷并非前往寻常的问事偏殿,而是走向仙府后方守卫森严的刑堂主殿区域。
途经一片幽静的冰竹林时,前方引路的刑堂弟子脚步微微一顿。云芷也随之停下。
竹林深处,一道颀长身影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们,身着核心长老才能佩戴的云纹冰丝绶带法袍,气息渊深似海,与周遭天地寒意完美交融,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高与晦涩。
那引路的刑堂弟子见到此人背影,立刻躬身行礼,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畏惧,随即默不作声地迅速退开,消失在来路,竟将云芷独自留在了此处。
云芷静立原地,目光落在那背影之上。此人她认得,乃仙府中一位极为低调、常年闭关的客卿长老,道号“玄寂”,传闻其修为深不可测,连府主亦敬其三分,平日极少过问府中事务。
此刻,他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弟子云芷,见过玄寂长老。”云芷依礼开口,声音清冷平静。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面容看上去仅是中年,双鬓却已染上霜白,眼角有着细密的纹路,一双眼眸古井无波,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与情绪,直视之下,令人神魂都感到一种莫名的滞涩与寒意。
他并未立刻说话,只是用那深潭般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云芷,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山岳的神念威压缓缓弥漫开来,并非刻意压迫,更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审视,仿佛要透过皮囊,直窥她道基最深处隐藏的所有秘密。
云芷感到周身道元微微一滞,体内那冰核星漩自主加速运转,一丝极细微的星芒寒意自主透出体表,将那试图侵入探知的神念悄然隔绝、消融。
玄寂长老的目光在她周身那微不可察的星芒波动处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收敛。
“听闻你炼化了一缕异种星芒,道元变异,故能克制那幽冥邪力?”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自带一股令人心悸的威严。
“回长老,确有此事。”云芷应对如流,神色恭敬却不卑不亢。
“展示予吾一观。”玄寂长老语气淡漠,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这不是商量,而是要求。远比幽刑长老的质问更直接,也更危险。
云芷沉默一瞬,旋即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心念微动间,一缕极为凝练的星辉寒芒自掌心浮现,如极地夜空中最璀璨的一缕冰星光屑,缓缓流转。它散发着精纯至极的寒意,却又与寒月仙府道法的清冷月辉有所不同,更添一种浩瀚、古老、乃至略带一丝寂灭气息的星辰特质,但其本质光明正大,绝非邪力。
玄寂长老的目光紧紧锁住那缕星芒,瞳孔深处似有无数细微的符文生灭推演。他伸出两根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冰寒道则,缓缓探向那缕星芒,竟是要亲自感知其本质!
云芷心中警铃大作。这位长老的修为远超幽刑,其探查手段定然也更为诡秘难防。若被他深入感知,冰核星漩的真正底细恐有暴露之危!
但此刻,她不能退,更不能拒绝!
就在那蕴含恐怖道则之力的指尖即将触及星芒的刹那——
“玄寂长老。”
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忽然自不远处响起。
云芷掌心灵光瞬间敛去。玄寂长老的动作也微微一顿,指尖道则悄然散去。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天枢长老不知何时已站在冰竹林外,手持玉拂尘,面容平和,正缓步走来。
“玄寂长老久不出关,今日怎有雅兴来此冰竹小道散步?”天枢长老语气自然,仿佛真是偶然相遇。
玄寂长老深深看了云芷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随后转向天枢,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笑意:“静极思动,随意走走。恰遇此子,听闻其道元有异,心生好奇,便多问了两句。”
“原来如此。”天枢长老行至近前,目光扫过云芷,对她道,“幽刑长老还在刑堂等候,莫要耽搁了。”
“是。”云芷心领神会,立刻躬身向两位长老行礼,随即快步离去,走向刑堂方向。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深不见底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拐过路径尽头。
离开那片冰竹林范围,那种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才骤然减轻。云芷面色依旧平静,袖中指尖却微微收拢。
玄寂长老……他绝非仅仅“好奇”。他那试图亲自感知的举动,带着一种近乎本源的探究欲,甚至……一丝极难察觉的贪婪?
这仙府之水,果然深不见底。墨渊、幽刑长老,或许都只是明面上的波澜。真正的暗流,牵扯到的恐怕是如玄寂这般,蛰伏于深渊之下的巨鳄。
而天枢长老的及时出现,是巧合?还是府主的意志在干预?
云芷抬头,望向前方那森然矗立的刑堂大殿。幽刑长老的盘问,恐怕也不会轻松。
但她目光沉静,步伐未有任何迟疑。
魑魅魍魉既已现出鳞爪,那便看看,在这深潭之中,究竟是谁,能最终搅动风云,又是谁,将沦为被钓上岸的猎物。
星芒虽微,亦可照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