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筱的目光扫过婉香楼朱红的大门,果不其然,四名膀大腰圆的壮汉伙计守在门前,每人手中都托着一只乌木托盘。
凡是要入内的宾客,都得先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换一张桃花诗笺才能进门。
那桃花色的诗笺做工精巧,粉笺细腻含香,边缘还滚着圈银边,雅致得很。
萧筱站在人群中,听得旁侧几位等候的宾客低声闲谈,方知这诗笺不单是进门的凭帖,更是一会儿诗会上题诗用的纸张。
稍后那位“西域第一美女”会亲自出题,众人需将诗作题写于这笺上递交给侍女。
若是诗词不入眼,写好的诗笺转眼间就会被从楼上毫不留情地扔下来,那便是颜面扫地,只得悻悻离去。
唯有文采得了姑娘青睐,才会被恭敬请上二楼,继续参与下一轮的诗会。
萧筱默数着队伍,眼看前面只剩三人,正想着总算能进去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推搡。
“让开!都让开!”
只见一名华服青年在一众仆从的簇拥开路下,倨傲地径直走到最前。
萧筱抬眸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西域商会会长的长子——王金。
他眼神轻蔑地扫过排队的人群,嘴角扯出一抹讥诮,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
“剩下的诗笺,本公子全要了。闲杂人等,可以滚了!”
话毕,他朝身后挥了挥手,身后跟着两名小厮上前,“哐当”一声,将一只沉重的木箱撂在空地上。
箱盖打开,里面竟是一整箱白花花的银锭,晃得人眼花。
婉香楼前排队的众人见状,瞬间炸开了锅。
站在萧筱前面的青衫男子率先忍不住,往前迈了半步,指着王金急声道:
“你这是不讲道理!我在这儿排了快一个时辰,哪有你插队就说全包的道理?!”
这话一出,斜后方一名穿粗布衣裳、攥着折扇的书生也急了:
“就是!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哪能让你一人包下所有诗笺?
我们今天都是特意来赴诗会的,即便你有钱,也不该坏了大家的兴致!”
王金闻言嗤笑一声,右手往腰间一摸,“唰”地亮出一块玄铁腰牌,
只见那腰牌上“西域商会理事”几个大字赫然在目。
他手腕一翻,将腰牌正面亮向众人,下巴微扬,目光倨傲地扫过一张张或惊或怒的面孔,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在这西域关,但凡是做生意的,谁不得给我西域商会三分薄面?家父乃商会会长,我王金忝为理事。”
他刻意顿了顿,阴冷的目光逐一掠过方才出声抗议的几人,一字一句道:
“谁若觉得我王金不讲道理,尽管站出来。只是日后诸位家中生意若有什么闪失……可就别怪我王某人事先没有提醒了。”
这番毫不掩饰的威压之下,原本因不公而躁动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刚刚出头理论的几个青年面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将到了嘴边的抗议硬生生咽了回去。
萧筱冷眼旁观,心下暗忖:这西域商会竟有如此威势?倒是勾起了她的兴趣,看来改日她也得好好去探探这西域商会了。
气氛正僵持,突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打破寂静插了进来:
“王兄,好大的威风。听王兄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西域商会何时改姓了王,成了你家的私产呢?”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来人竟是陆家新任东家陆司通。
他面上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分开人群走到前方,身后随从同样也抬着银箱,只不过比王金还多出一箱来。
他站定后,先朝四周众人拱了拱手,温声道:
“诸位,陆某也对这场诗会颇有兴趣,愿包下剩余的诗笺。
这里另备了一箱银子,权当给各位赔罪,也想和大家交个朋友。
他日若有生意往来,还望优先惠顾陆某的觅宝斋。”
原本愤愤不平的众人没料到,竟又杀出这么一位实力雄厚的富商。
王家与陆家本都是西域关旗鼓相当的巨贾,远非他们这些稍有家资的富户能比。
但男人都好面子,被王家威胁着逼退,和被陆家赔礼请离,终究是两番滋味。
同是西域关年轻一辈,为人处世的格局,高下瞬间便分了出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方才还挤得水泄不通的婉香楼门口,众人已纷纷接过陆家递来的银子,客客气气地散去。
在场的,只剩下王金、陆司通两方人马,以及伪装成壮汉、戴着面具的萧筱。
萧筱的装扮本就怪异:大白天身披暗纹斗篷,内罩宽松的墨色长袍,脸上覆着一张精致的银质面具,只露出一双清亮沉静的眼眸。
此刻她正懒散地抱着手臂,斜倚在门前的石桥凭栏上,那副闲适不羁的姿态,倒像极了从西域远道而来的浪荡游侠。
方才人多,她还不显眼。此刻场中一空,这特立独行的身影便再也无法忽视。
王家和陆家两方人马的目光,霎时间齐刷刷地聚焦在她一人身上。
王金本就因半路杀出个陆司通而暗恼,见众人都已散去,却还有个装束古怪的人悠然留在原地,心头的火气顿时有了发泄之处。
陆司通他或许要忌惮三分,难道还奈何不得这个形单影只的怪人?
他当即扬起下巴,冲着萧筱厉声道:“你小子,怎么还不滚?没听见方才的话么?”
萧筱闻言,不慌不忙地直起身。
宽大黑袍随微风轻拂,她借着面具掩去本音,用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悠然回应,声线里裹着几分慵懒笑意。
“千金易得,芳心难求。在下慕名而来,只为一睹美人风采,两位公子这般铜臭扑鼻的做派,怕是唐突了佳人。”
她话音未落,身影倏然一晃。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似有一缕清风拂过。
待定睛看去,门口大汉托盘上已无声多了一锭银子,而那道黑袍身影竟已如鬼魅般立于门内光影交错处。
萧筱两指间夹着一张桃花诗笺,悠闲地晃了晃。
银质面具下,露出那双含笑的眼眸,扫过门外目瞪口呆的众人。
那磁性嗓音里带着笑意道:“在下倾慕西域关第一美女已久。”
“这场诗会,我赢定了。”
话音还未落,人影却已如墨滴入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婉香楼内交织的人影与喧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