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过这身份牌后,石磊猛地抬头。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久久都不敢相信,这位就是陆东家亲自和他交代过的肖掌柜本人。
他原以为起码也是位鬓角染霜的中年人,没承想竟是个这般年轻的姑娘!
就在石磊与萧筱说话的间隙,陆司通与顾翡已先后从车厢中走出。两人一左一右立于萧筱身后,皆身形挺拔,相貌出众,气质各有千秋。他们只是往那一站,无形中透出的气场,瞬间便让周遭景物都为之黯然失色。
石磊本就因萧筱的身份而震惊得语塞,此刻见了这两人,更是惊得舌头像打了死结,半句话也挤不出来。
他心头掀起惊涛骇浪:这不是他们商号里那位跺跺脚就能让整个商会震动的少东家陆司通吗?此刻竟垂眸立于少女身侧,甘愿做个沉默的背景板。
而另一侧那位,他曾远远见过一面,但那谪仙人般的气质,分明是绛珠仙阁阁主顾翡!传闻请他出诊一次千金难求,寻常人连见一面都难如登天。
石磊猛地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强迫纷乱的心神定下来,忙不迭地对着两人拱手行礼,腰弯得比刚才对萧筱时更低了几分。
石磊正欲开口寒暄,一名伙计突然满头大汗地从远处奔来,到了近前还没站稳,便急声道:“石管事!从西域购的马……马队到了!”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地平线上扬起了一道长长的烟尘,伴随着隐约的马蹄声与吆喝声,一支马队正飞速靠近。
为首的是几个深目高鼻的西域胡人,他们头戴卷檐尖顶帽,帽檐缀着串珠,随着马匹颠簸轻轻晃动。
身上穿着窄袖短袍,袍子用红绿丝线绣着繁复的兽纹,腰间系着宽大的皮囊,足蹬高筒皮靴,靴筒上还挂着小巧的铜铃,随着座下马儿的奔跑发出轻灵的声响。
只见那几个西域胡人手腕轻抖,长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随着“啪”的鞭声落地,那马群中的头马猛地打了个响鼻,带着未加驯服的野性与桀骜,鬃毛翻卷如墨浪,四蹄蹬地间如疾风般向前奔跑起来。
它身后的马群也顿时加快了速度,奔跑间,不时有骏马扬颈嘶鸣,那几个胡人骑着马在马群两翼包夹,时而扬鞭吆喝,时而口中发出低沉的呼喝。
马群快到近前时,萧筱凝神细看了一下这西域马群。只见这马群中的马匹虽毛色各异,但个个神骏异常,它们个头普遍比中原的马高大不少,毛色如绸缎,脖颈修长,肩宽背厚,蹄子比寻常马匹更显粗壮。
萧筱看后不由得暗叹,怪不得千百年来,西域那些小国总能靠马匹贸易立足,这西域来的马,确实不一样。
萧筱身旁的陆司通,见她对这马队贩来的马匹十分感兴趣,于是主动开口介绍起来。
“这些是大宛的马。”他望着马群中那匹领头的枣红色骏马,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郁,“半个月前刚运过来的,也是最后一批了。”
萧筱一愣:“大宛?就是你和师傅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商路所经过的西域重要小国?”
“是。”陆司通颔首,目光扫过那些在胡人身下仍不安地刨着蹄子的骏马,“大宛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从刚会走路的娃娃起就跟着大人学骑马,他们懂马的性子,也懂怎么养出好马。
一匹马从生下来到能上战场,要经十几种法子调教,光是喂的草料都要按季节调配,春天加苜蓿,冬天掺豆饼,夜里还要用毡布裹着马腹防寒气,细致得很。”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视线投向远方,像是能穿透风沙看到千里之外的景象:“可惜,三年前狨狄铁骑踏破了大宛的国门。
大宛都城城破那天,据说大宛王不愿投降,带着亲卫骑着最好的马冲阵,最后……连人带马都死在城下了。”
顾翡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清润却带着怜悯:“大宛民族生性刚烈不屈。我还听说,狨狄占领了大宛后,先烧了马场,再把能喘气的人都像牲口一样圈起来。
年轻些的男女被铁链锁着,按样貌体格论价,强行卖做奴隶。那些养了一辈子马的老人,因为卖不出去,又不肯屈身给狨狄驯马,最后全被砍了头挑在刀尖上。
戎狄人在大宛都城中整整烧杀淫掠了三天三夜,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萧筱猛地攥紧了手,指尖掐进掌心。
她再看那些骏马时,只觉得它们脖颈间的鬃毛翻卷得像燃烧的火焰,眼底的野性里分明藏着与故土诀别的痛。方才还觉得神骏的马匹,此刻竟透出几分伶仃的悲戚。
“所以这批马……”她声音有些发紧。
“是托了十几个西域商队周转,又花了三倍的价钱,才从狨狄人手里买下来的。”
陆司通的声音压得更低,“他们把大宛人当成了货物,把这些马当成能挥霍的筹码。这已经是大宛马场里最后的良驹了,之后的大宛怕是再难见到这样好的马了。”
一阵风卷过,马群被几个胡人驱赶着进入了马场的围栏中,那头马突然扬起头,发出一阵绵长的嘶鸣,那声音里带着撕裂般的焦躁,像是在思念遥远的故土和陪它长大的故人。
萧筱心想:狨狄杀光了大宛所有有经验的老驯马师,再卖光所有他们选育好的良驹,无异于杀鸡取卵。
自此之后,那个以盛产良驹而闻名的大宛,怕是只能存在于后人的想象之中了。
石磊眼看着那几个西域胡人翻身下马,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待吩咐了几名伙计做好交接工作后,便又一路小跑的回来。
“肖掌柜,顾阁主,您二位是头一回来,不妨先随小的逛逛这马场?”石磊微微躬身,语气恭敬,说着便侧身引着萧筱三人往马场深处走,一边慢步前行,一边含笑向几人细细介绍起马场的设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