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谋远？
那个人原来姓顾？
顾山愣住了。
陈红临死之前喃喃自语的道歉对象，一度把顾山和顾谋远搞混了。顾山只知道他叫做“谋远”，但是从未问他的姓。
他姓顾。
他也姓顾。
见到这两个人的陈红，觉得他们眉目之间有些相似。
更重要的是，顾山从小是一个孤儿，生活在天堂孤儿院。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只知道他们死于一场车祸。
难道说……
自己的父亲正是顾谋远，也是一位猎鬼人。和陈红、方宁同届，也难怪，陈红第一次在鬼园路见到顾山就觉得这么亲切，因为这就是故人之子。
如果这么解释的话，那么一切都可以串联起来了。这也太巧合了，他真的是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
顾山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他还活着么？
透过电梯中的反光金属，杨天清楚地看到，在自己提到顾谋远三个字之后，那个少年像是恍然大悟，想起了什么，额头的汗不断流出。
甚至比和在厉鬼对峙的时候，还要紧张。
猎鬼人是何其敏锐的人。杨天沉思片刻，立刻询问道：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顾山：
“顾山。我叫顾山。”
两者相联系，杨天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沉默了片刻，用一句话，轻轻证实了顾山心中的猜想：
“顾谋远，结婚了。
“他和他的妻子沈鱼溪，确实有一个孩子。
“如果现在还活着，年龄，确实和你完全匹配。
“夫妻两人都是最最顶尖的猎鬼人，甚至比陈红和方宁还要优秀。但是在孩子出生后不久，为了执行一项危险程度超过西塞尔酒店的任务，顾谋远和沈鱼溪，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说得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在顾谋远消失之前，未央高中把“一人杀”的攻击目标转移到了他身上。
反正他已经消失了，“一人杀”的攻击目标永远卡住了。
陈红没有阻止挚友顾谋远的消失，这是他平生最大的遗憾，甚至超过西塞尔酒店方宁的死。
如果顾山真的是顾谋远夫妻当年留下的那个孩子。而他又和陈红在鬼园路擦肩而过，陈红那时候不知道故人之子会来给自己送信，两人就这么错过了。
顾山眼神越发冰冷，手中的拳头握得咯咯直响：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就是那位叫做顾谋远的猎鬼人的孩子。
“但是他们夫妻当年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作为猎鬼人出生入死……
“他们在消失之后，留下的那个孤儿。你们猎鬼人组织，从来没有人去关心过这个孩子么？
“这么多年，那个孩子生死不明，这就是你们对待两位出生入死的猎鬼人的态度？”
那一刻，顾山忽然有些理解方宁的怨恨了。
他们都是工具，大人物眼中的工具。猎鬼人的牺牲、付出，根本不重要，在顾谋远消失在一起灵异事件中后，组织甚至不愿意去收养他留下的孤儿。
这就是他们对待猎鬼人的态度么？
工具。
有谁会因为一把螺丝刀坏了，关心过它。
这世上有的是螺丝刀，换一把就行了。
叮。
电梯到了九层楼。整层楼空空荡荡的，只有一间房间，那就是校长的办公室。
杨天的手轻轻放置在顾山肩膀上，示意他冷静一点：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不管最后确定，你是不是顾谋远的孩子，你都有资格生气。
“但是请你一会儿去办公室之后，听一下校长的解释。
“顾谋远，是罗校长的最喜欢的学生之一，也是未央高中近十年最优秀的猎鬼人。校长从未为陈红这么骄傲过，也未为我骄傲过。顾谋远死后，校长悲痛的心情不比你差一点，他也想过立刻找到两人留下的遗孤。”
两人走出了电梯，任由双门在后面叮地一声汇合。顾山站在原地，像是树根一样扎在原地。
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在这么多灵异事件中表现出惊人的冷静，只是为了活下去的忍耐力。在发现自己可能是烈士孩子，这么多年，猎鬼人组织对他不管不顾，任由他自生自灭后，顾山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无论你找出再多的借口。那个所谓的罗校长，最后所做的决定就是没有找过那个孩子，哪怕他像被同班同学变成的厉鬼杀死，是一条野狗一样死在路边，也是活该，是不是。
“等那个孩子死后，在地下黄泉如果见到我的父亲、母亲，如果会把你们这些年对他的态度原原本本告诉他。问问他，这就是他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的事业，对他的态度？他会怎么想
“他喜不喜欢被人当成工具，没有利用价值了就随手抛弃。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不会为你们猎鬼人组织而战？”
杨天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我们当然想过找过那个孩子。
“如果我告诉你，在顾谋远死后，禁止去找他留下的孩子，这就是顾谋远本人的要求，你会怎么想。”
顾山忍不住笑了：
“你的意思是，这位猎鬼人，死后故意要自己的孩子变成孤儿？
“哪怕有人愿意抚养他都不允许？”
杨天：
“这些都是真的。
“因为你父亲当年处理的那起灵异事件，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它没有实体，是一种模因污染，只要认识到它的存在，认知和精神就会被它影响。
“所以这项任务不能出动太多猎鬼人，人数越多、知道这个模因的人越多，污染范围越大。
“只能挑选我们中最优秀、最厉害的。
“陈红没有选上，方宁没有选上。你的父亲和母亲，当仁不让成了最后的候选人。他们是那一届最优秀的猎鬼人。如果说陈红和方宁是夜空中的星辰，那顾谋远就是天上的太阳，当他出现的时候，连群星都会消失。”
顾山心中的愤怒，稍微减弱了一些：
“他们两个最后还是死了，对么。”
杨天：
“并未确定死亡，只是失踪了快二十年。”
顾山：
“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原本以为你们猎鬼人比常人更理性。难道这个事实，你还接受不了？有谁能在灵异事件失踪二十年还活着的？”
杨天再次纠正了顾山的观念：
“只要没有确定顾谋远死亡的消息，那就是失踪。
“在灵异事件中，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回到了第一个问题：
“我之前说过，顾谋远（未确定）处理的那起灵异事件，非常特殊，传染性比你在西山一中遇到的诅咒还要强百倍。
“作为他的孩子，和他在冥冥之中建立着某种联系。
“他害怕一件事，就是如果连他都失败了，他们两人被模因彻底感染、吞没、同化，那么作为他们孩子，会不会也因为流着和他们相同的血，存在某种强联系，而同样被模因污染。
“尽管这种可能性比较小，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所以顾谋远夫妻要求校长发誓，在他们活着回来之前，未央高中绝对不许和他们留下的孩子有任何接触。尽一切可能，削弱双方之间的联系。
“这是他们保护的一种方式，他们害怕他们所做的事情会影响到那个孩子。宁可让他在孤儿院住这么多年，也要将灵异事件隔绝在远离你的地方。”
这其中的信息含量太大了，顾山不知道这究竟是杨天的说辞，还是父亲当年的真实意愿。
他需要消化一下，这些信息。
就像是在鬼园路第一次和陈红见面，陈红拒绝自己成为一个猎鬼人的原因，也是为了不让那些脏东西缠上他。
猎鬼人确实都是这么思考问题的。
但是就像是宿命一般，死后的林云舟找到了他，他为了自保第二次动用许愿机，需要完成的任务一个比一个困难。
无论是顾谋远还是陈红，无论他们愿不愿意，顾山或主动或被迫，已经踏上了这条灵异之路。不得不成为一名猎鬼人。
这就是命运的力量。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顾山是顾谋远的孩子这一前提上。
顾山做出了决定。
他迈开双腿：
“我们去校长办公室吧。做一次确认。”
……
……
吱嘎一声。
庄重的红木大门被推开，映入顾山眼帘的，是一个典型大叔的办公室。擦得光亮的实木办公桌角落，放着泡着枸杞的保温杯，白色墙壁上挂着“天道酬勤”四个大字。头发花白、穿着黑色西装的干瘪老头，戴着黑框眼镜，坐在皮质办公桌上，手中还把玩着坑坑洼洼的胡桃。
走进这间办公室，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里坐着的是一位上了年纪、小有成就的中年老板。
要顾山相信，办公桌后的这位老头，是培养出了无数优秀猎鬼人的未央高中校长——罗辅虎。这种感受也太违和了。
在听到办公室大门打开的声音之后，实木办公桌后的老头笑呵呵抬起了头：
“回来了。杨天。
“这一次出差怎么样了。陈红师兄召唤你，你过去为他解决问题了没。”
直到他的目光，穿过了杨天，落在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疲惫少年身上。
杨天：
“陈红死了。
“他的尸体就停在博物馆外，临死前不忘按照标准流程，处理了自己尸体。
“另外，我带回来这个灵异事件中幸存的少年，很有可能就是当年顾谋远留下的孩子。
“他叫做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