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在死寂中轻轻晃动,残余的波动映着凌玄霜冰雪般的面容。她看着赫连桀眼底那因苏墨珩之死而疯狂旋转的冰漩印记,看着他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唇边那抹冰冷的弧度愈发深邃。
“愤怒?”她缓步上前,墨狐氅拂过地面,不染尘埃,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为了一个选择自我了断的懦夫?”
赫连桀的指节捏得发白,体内那新生的冰漩因他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彻底失控!不再是平稳运转的力量源泉,而是化作一头被激怒的凶兽,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极致的寒意混合着狼牙石的阴戾、凰魄石被引动的燥烈,以及阴阳石调和不及的冲突,如同冰风暴般席卷他的四肢百骸!
“呃啊——!”
他再也无法压制,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体表瞬间凝结出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壳!以他为中心,刺骨的寒气呈环形猛烈爆发开来!
“咔嚓!咔嚓!”
书案、座椅、乃至苏墨珩伏尸的案几,都在瞬间被冻结、龟裂!地面覆盖上坚冰,墙壁蔓延开霜纹,整个听竹轩内室如同瞬间坠入冰河世纪!
凌玄霜立于这狂暴寒气的中心,墨狐氅被激荡的气流吹得猎猎作响,发丝与长睫却未曾沾染半分霜雪。她周身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足以冻毙寻常武者的极致寒意隔绝在外。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赫连桀在力量的反噬中痛苦挣扎,凤眸之中,是纯粹而冰冷的观察。
赫连桀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冰漩不再受他掌控,反而开始疯狂汲取他的生命力!那力量是如此贪婪,如此暴戾,仿佛要将他从内到外彻底吞噬,化作纯粹的寒能!
他看见自己的双手覆盖上厚厚的冰层,指甲变得青紫,皮肤失去血色,如同真正的冰雕。他听见自己骨骼被寒气侵蚀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极致的痛苦中,苏墨珩伏案的身影、那碎裂的玉璧、那四个血字……不断在眼前闪现,与体内毁灭性的力量交织,几乎要将他的神魂也一同冻结、碾碎!
(不……不能……就这样……)
一股源于北漠狼族血脉深处的、不肯屈服的悍勇,在绝境中猛然爆发!他强行凝聚起几乎溃散的意志,不再试图去控制那暴走的冰旋,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那冰旋的最核心!
那里,是几种力量交织的源头,是混乱的中央!
他“看”到了!狼牙石的幽蓝,凰魄石残留的金红,阴阳石调和出的灰白……三股本源如同三条恶龙,正在疯狂撕咬、争夺着主导权!而他的经脉,他的血肉,不过是它们争斗的战场!
(要么掌控……要么……被吞噬!)
他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意念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向那三条“恶龙”!不是安抚,不是引导,而是最野蛮、最直接的——镇压!
以我之意志,为我之主宰!
“轰——!!”
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剧痛达到了顶峰,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奇异的、破碎般的清明!
那三条肆虐的“恶龙”在他的强行镇压下,猛地一滞!虽然依旧狂暴,虽然冲突依旧,但它们撕扯的方向,似乎……有了一瞬间的、遵循他意志的趋向!
就是这一瞬间!
赫连桀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强行扭转身体,那覆盖着厚厚冰壳、已然不太听使唤的手臂,带着全身残余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挥!
一道凝练如实质、混杂着幽蓝、金红、灰白三色、极不稳定却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冰寒气刃,脱手而出!并非射向凌玄霜,而是轰向听竹轩的屋顶!
“嘭!!!!”
巨响震耳欲聋!坚固的屋顶被这怪异的气刃直接轰开一个巨大的窟窿!砖石瓦砾混合着积雪,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凛冽的风雪瞬间倒灌入这冰冷的囚笼!
而赫连桀,也因这倾尽全力的一击,彻底脱力,单膝跪倒在地,覆盖身体的冰壳寸寸碎裂,露出下面苍白如纸、布满诡异冰纹的皮肤。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深碧的眼眸黯淡无光,唯有那冰漩印记,依旧在缓慢而顽固地旋转,只是颜色变得更加混沌,隐隐透着一丝不祥的灰败。
凌玄霜抬头,透过屋顶的破洞,望着外面灰蒙蒙的、风雪交加的天空,又缓缓低下头,看向跪伏在地、气息微弱的赫连桀。
她抬起手,接住一片从破洞飘落的雪花,看着那雪花在她指尖迅速消融。
“强行糅合,根基不稳,反噬自身……”她轻声自语,如同在评估一件器物,“看来,你这把刀……淬炼得还是太急了些。”
她走到赫连桀面前,俯视着他。
“不过,能在这等反噬下保持灵台不灭,甚至短暂夺回一丝掌控……赫连桀,你确实让本王……刮目相看。”
她的指尖,隔空点向他眉心的冰漩印记。
一股精纯而温和(相对而言)的冰息,如同涓涓细流,注入他几乎枯竭的经脉,并非镇压,也非滋养,而是……一种奇异的疏导,暂时抚平了那三条“恶龙”最激烈的冲突,让那狂暴的冰旋缓缓平复下来。
赫连桀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凌玄霜收回手指,转身,走向门口。
“收拾干净。”她对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的秦姑姑吩咐道,语气平淡,“苏侍君……染疾暴毙,按制下葬。”
她的脚步在门口停顿。
“至于他,”她侧首,余光扫过赫连桀,“带回冰心堂地牢。本王……需要观察。”
秦姑姑躬身:“是。”
凌玄霜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赫连桀瘫坐在冰冷的废墟里,看着苏墨珩的尸身被迅速抬走,看着仆役们沉默而迅速地开始清理现场,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只有屋顶那个巨大的破洞,以及体内那虽然平复、却依旧隐隐作痛、并带着某种陌生滞涩感的冰漩,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冰旋噬主,九死一生。
他活了下来,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把懵懂的、只知反抗的刀。
他在力量的反噬中,窥见了一丝……更为残酷的真相。
而凌玄霜那句“需要观察”,如同新的枷锁,将他拖入了更深、更未知的深渊。
风雪从破洞涌入,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