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内的死寂,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祭坛上符文的光芒彻底熄灭,只余狼牙石与凰魄石在凹槽中黯淡如凡铁,仿佛耗尽了千年积累的灵韵。玄冰卫与祭司们依旧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唯有身体因承受不住那残留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威压而微微颤抖。
凌玄霜缓缓站起身,冰绡祭服上沾染了些许冰屑,她看着祭坛中央那个眉心烙印着清晰冰凰图腾、双目紧闭的身影,指尖在宽大的袖中死死掐入掌心,刺痛的触感才让她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冰凰圣祖的意志,没有选择她这个拥有最纯正凤栖血脉、筹划多年的后裔,而是选择了一个北漠的质子,一个她用来作为钥匙、作为棋子的赫连桀!
这超出了她所有的预料,推翻了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布局。一种被至高存在无情摒弃的冰冷,混杂着计划失控的震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未知选择的隐隐恐惧,在她心中交织翻腾。
她一步步走上祭坛顶层,脚步落在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在这极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她在赫连桀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他依旧昏迷着,面容平静,甚至比往日少了几分戾气与棱角,但那眉心的冰凰图腾,却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威严。她能感觉到,一股浩瀚而冰冷的意志正在他体内沉睡、融合,那力量层次,远超她的理解。
(为什么……是他?)
她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缕精纯的冰息,试探性地探向赫连桀的眉心,想要感知那冰凰意志的残留,或者说……尝试沟通,甚至……夺取?
然而,她的冰息在距离那图腾尚有寸许之时,便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壁垒,瞬间溃散!一股反震之力顺着她的指尖蔓延而上,让她整条手臂都微微发麻!
那图腾,在自发地保护着宿主!拒绝她的窥探与触碰!
凌玄霜瞳孔微缩,猛地收回手。她看着赫连桀,眼神变幻不定。
杀了他?趁他尚未完全融合,将这意外的变数彻底抹除?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她就感觉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警告!仿佛只要她敢付诸行动,便会立刻引来毁灭性的打击!那是冰凰意志留下的禁制!
不能杀。
至少现在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恢复了那惯有的、冰冷无波的神情。她转身,看向依旧匍匐在地的众人。
“今日之事,”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回荡在冰窟之中,“乃圣祖意志显现,选定传承。任何人不得泄露半分,违令者,诛九族。”
“谨遵王爷令!”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带着敬畏与恐惧。
“秦姑姑。”
“老奴在。”秦姑姑连忙起身,垂首听令。
“将赫连……侍君,”凌玄霜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称呼也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但终究没有改变,“送回冰心堂静养,加派玄冰卫看守,没有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凌玄霜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赫连桀眉心的图腾,转身,率先离开了这弥漫着未散神威的冰窟。她的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秦姑姑指挥着两名玄冰卫,小心翼翼地抬起昏迷的赫连桀,跟在凌玄霜身后离去。祭司们开始沉默地收拾祭坛,那些被能量波及身亡的侍卫尸体也被迅速清理。
冰窟很快恢复了空旷与死寂,只有那祭坛中央,狼牙石与凰魄石依旧静默地躺在凹槽中,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令人心悸的威压,证明着方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
……
赫连桀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冰蓝色海洋之中。意识混沌,却又异常清醒。他“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冰冷的意志,如同温柔的潮水,又如同霸道的君王,正缓慢而坚定地与他残存的意识、与那新生的混沌气息、与狼牙石和阴阳石的力量,进行着最深层次的交融。
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回归本源般的宁静与契合。
一个个破碎的、古老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
无尽的冰原之上,巨大的冰凰展翅,羽翼遮蔽天空,洒落冻结万物的霜雪……
古老的祭坛前,身着不同服饰的人们顶礼膜拜,供奉着闪烁的石头……
星空的倒影在冰湖中破碎,狼嚎与凤唳交织……
还有一道模糊的、带着温暖笑意的女子身影,向他伸出手……
(你是谁?)
他在意识中发问。
(……守护……契约……)
一个冰冷而浩瀚的意念,如同直接烙印在他灵魂深处,带着亘古的沧桑。
(什么契约?)
(……平衡……存续……钥匙……)
意念断断续续,并不完整。
(凌玄霜……她想要什么?)
(……力量……超脱……禁忌……)
那冰冷的意念中,似乎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我……会怎样?)
(……承载……亦是……新生……)
最后的意念缓缓消散,那冰蓝色的海洋也开始退潮。赫连桀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重新凝聚,回归身体。
在他彻底清醒的前一刻,他清晰地“听”到了最后一个意念,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
(……汝身即契,凰印既烙,天命……加身……)
……
冰心堂,一间被重新布置、更加森严的静室内。
赫连桀缓缓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却更加冰冷的屋顶。他动了动手指,身体传来一阵虚弱感,但体内,那股原本冲突暴戾的力量,此刻却异常地……温顺?不,不是温顺,是沉寂。如同奔涌的江河被纳入了更加宽阔、更加深邃的河道,虽然依旧蕴含着恐怖的力量,却不再肆意冲撞。
他抬起手,抚上自己的眉心。
那里,一个清晰的、带着冰凉触感的印记,烙印在皮肤之下。冰凰的图案,栩栩如生,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
他能感觉到,这个印记,不仅仅是一个图腾,更是一个桥梁,一个契约的证明。它连接着他与那股沉睡的、浩瀚的冰凰意志,也连接着他体内那几种被强行融合的力量。
凌玄霜想要开启封印,获取超越凡俗的力量,甚至可能是……长生?或者别的什么。但冰凰意志,似乎有着自己的考量,它选择了他作为“契约者”,或者说……“容器”?
而那个始终隐藏在暗处,递送黑石、指引方向的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是否也与这古老的契约有关?
赫连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碧的眼眸中,不再是单纯的仇恨与不屈,而是多了一份沉重的、洞悉了部分真相后的清明与决绝。
凰契既成,天命加身。
他不再仅仅是北漠王子赫连桀,也不再仅仅是宸王府的囚徒赫连桀。
他是冰凰意志的契约者,是这场跨越了种族与时空的古老博弈中,一枚突然变得至关重要、甚至可能……反客为主的棋子。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但这一次,他手中,似乎握住了一点……不一样的筹码。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意念微动。
一缕极其细微的、灰蒙蒙的、带着混沌气息的能量,自他掌心缓缓浮现,安静地悬浮着,不再带有任何属性的冲突,只有一种纯粹的、内敛的、仿佛能包容与转化万物的质感。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在冰凰意志的强行融合下,诞生的,独属于他赫连桀的……混沌冰旋。
他缓缓握紧手掌,将那缕能量收起。
眼神,投向静室那扇紧闭的、被玄冰卫重重把守的门。
凌玄霜,我们的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