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珩腕间的伤不深。
那碎瓷片终究在触及血脉前,被闻声闯入的侍卫夺下。秦姑姑带着医官匆匆赶来,清理、上药、包扎,动作熟练而冷漠,仿佛处理的不是一道险些致命的伤口,只是一件需要修补的器物。
“正君何苦作贱自己。”秦姑姑语调平板,看着侍女收拾满地狼藉,“王爷若知您如此不惜身,怕是要更失望了。”
苏墨珩靠在榻上,脸色比包扎伤口的细布还要白上几分,闻言只是闭了闭眼,唇角扯出一抹极淡的、自嘲的弧度。失望?他还有让她失望的资格吗?
医官留下几瓶外敷内服的药物,又开了安神的方子,嘱咐静养。秦姑姑临走前,目光扫过那堆积如山的抄写纸张,淡淡道:“王爷说了,伤愈之前,暂缓抄写。正君……好自为之。”
房门再次合上,听竹轩重归死寂。苏墨珩抬起未受伤的右手,看着被妥善包扎的左腕,那里传来阵阵隐痛。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凌玄霜连他自我了断的权利都剥夺了,是要他清醒地、一日日熬干这残存的风骨与神魂吗?
他缓缓转头,望向窗外。天色灰蒙,似又要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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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寂院内,赫连桀将最后一点肉脯咽下,干涸的喉咙因清水的滋润略微舒缓。腹中有了食物,冰冷的四肢也恢复了些许力气。他依旧靠着墙壁,目光却锐利如鹰隼,反复扫视着这间囚室般的院落。
送来的馊食他未再碰,那神秘的接济也不知是否还会有。他必须靠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院角那半人高的冰瓮上。往日里面只有粗麦饼和清水,如今更是空空如也。他走过去,伸手探入瓮底,指尖触到的唯有冰冷和潮湿。他不死心,沿着瓮壁内侧仔细摸索,指甲划过粗粝的陶壁。
忽然,在靠近底部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他的指尖触到了一点异样——一小块硬物,似乎被刻意塞在缝隙里。
他心中一动,小心地用指甲将其抠出。是一块指甲盖大小、边缘被磨得光滑的黑色石头,质地与他袖中石片截然不同,触手只有一片冰凉,并无特殊感应。
这是何意?是之前偷偷接济他的人留下的标记?还是……某种警告?
赫连桀将黑石攥入掌心,冰冷的触感让他头脑愈发清醒。无论是什么,这寒寂院,并非铁板一块。
他回到墙角坐下,开始尝试调动体内那微弱的气息,不再引动石片,只是最基础的、北漠儿郎皆会的强身法门。气息运转得极其缓慢,背上的鞭伤和眉心的冰息如同两道枷锁,但他能感觉到,力量在一丝一毫地凝聚。
他要活下去。不仅要活,还要看清楚,这宸王府的冰层之下,究竟藏着多少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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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跪在药庐的蒲团上,面前香炉青烟袅袅,是他新调的“雪中春信”。香气清冽甘醇,他却心神不宁。
那日被秦姑姑拒之门外后,他再未得见凌玄霜。送去的香和药材如同石沉大海,连句回话都没有。凝髓膏他已不敢再轻易服用,那短暂的亢奋过后,是更深的疲惫与心慌。
他抬手抚上额间花钿,指尖竟感到一丝麻木。是错觉吗?还是……
“云侍君。”门外响起侍女的声音,“王爷传您过去。”
云舒浑身一激灵,几乎是从蒲团上弹起来,心脏狂跳不止。王爷终于要见他了!他匆忙整理衣袍,对着水盆模糊的倒影确认花钿端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脸上的激动,跟着侍女前往冰心堂。
然而,等待他的并非凌玄霜,而是秦姑姑,以及摆在她面前的那个……他盛放凝髓膏的锦盒。
云舒的脸色“唰”地白了。
“云侍君,”秦姑姑打开锦盒,里面三枚凝髓膏赫然少了一枚,“王爷问你,此物用后,感觉如何?”
云舒腿一软,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回、回姑姑,奴……奴只觉得经脉暖融,精神……精神好了许多……”
“哦?”秦姑姑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暖融?没有其他感觉?譬如……经脉偶有滞涩,指尖时有麻痹?”
云舒猛地抬头,眼中尽是惊恐。她怎么知道?!
秦姑姑合上锦盒,声音冰冷:“此药性烈,掺杂了几味虎狼之材,虽能短暂激发元气,久服却会损毁根基。王爷赏你,是让你斟酌使用,以作钻研药性之参详,谁准你擅自服食?”
云舒如遭雷击,浑身冰凉。不是赏赐……是……试药?
“念你初犯,禁足药庐半月,抄写《本草辨性》十遍。”秦姑姑起身,垂眸看着他,“云侍君,莫要仗着些许天分,便忘了自己的本分。王爷身边,从不留不识进退之人。”
侍女上前,将失魂落魄的云舒“扶”起,带离冰心堂。
他回头,只看到那紧闭的殿门,和秦姑姑毫无表情的脸。
原来,他所以为的“特殊”,不过是试药的侥幸。那点可怜的“期许”,顷刻间,碎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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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寒寂院的石门再次被无声推开。
这一次,来的不是送馊食的仆役,也不是神秘的接济者。
凌玄霜披着墨色大氅,立于门外风雪中,未踏入院内,只隔着一道门槛,看着角落里靠坐的赫连桀。她目光落在他腕间那沉寂的墨玉环上,停留了一瞬。
“看来,这寒寂院的寒气,也未能让你冷静。”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赫连桀耳中。
赫连桀抬起头,深碧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与她相对,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沉冷的冰原。
凌玄霜微微抬手,一枚冰棱自她指尖凝结,激射而出,并非射向赫连桀,而是打在他身侧墙壁上,留下一个深坑,冰屑四溅。
“本王给你两个选择。”她语气平淡,如同在讨论天气,“继续在此磋磨,直到骨销形立。或者……”她顿了顿,凤眸微眯,“三日后,北漠使团离京,城外十里亭,你去送行。”
赫连桀瞳孔骤然收缩。
送行?让他去见北漠使团?凌玄霜想做什么?是试探?是折辱?还是……另有图谋?
“好好想想。”凌玄霜留下这句话,转身融入风雪,石门缓缓合拢。
赫连桀攥紧了拳,掌心那枚黑石硌得生疼。体内那股新生的、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无声地流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