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停在榻前,没有立刻靠近,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无形的威压如同冰水,缓慢地浸透偏殿的每一寸空气,挤压着本就稀薄的氧气。赫连桀闭着眼,将呼吸维持在一个微弱而紊乱的频率,全身肌肉松弛,仿佛真的已处在昏迷的边缘,只有藏在身侧、被衣袖掩盖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良久,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微微收敛。
凌玄霜终于动了。
她并未触碰他,只是绕着硬榻缓缓踱步,冰蓝色的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未发出丝毫声响。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赫连桀苍白如纸的脸,被汗与血黏湿的鬓角,以及那在单薄衣衫下微微起伏、却透着死气的胸膛。
“经脉郁结,元气溃散,冰髓之力反噬……倒是比本王的‘醒酒汤’,来得更烈些。”她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心底生寒。
赫连桀心头一凛。她果然一眼就看穿了他体内的大致状况,甚至精准地点出了“冰髓之力反噬”。这是在暗示,她清楚这一切并非纯粹的意外,而是他有意引导或自身力量失控所致?
他不能回应,只能维持着濒死的假象。
凌玄霜停下脚步,站在榻边,垂眸看着他。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带上了一种评估价值的冰冷算计。
“可惜了。”她轻声道,仿佛在惋惜一件即将被丢弃的玉器,“本王原以为,你能撑得更久一些。”
这话语如同冰锥,刺入赫连桀的耳膜。她在试探,还是在陈述事实?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秦姑姑刻板的声音:“王爷,宫里的李太医到了,说是奉陛下口谕,前来探视今日受惊的各位侍君。”
凌玄霜眸光微闪,并未回头,只淡淡道:“告诉他,赫连侍君伤势过重,邪寒入体,需静养,不便探视。让他去瞧瞧其他人便是。”
“是。”
秦姑姑的脚步声远去。
凌玄霜重新将目光投向赫连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你看,连陛下都‘关心’着你。”她的指尖隔空,缓缓划过他心口的位置,那里,冰髓刻纹带来的刺痛感虽然因经脉断裂而减弱,却依旧存在,“你这身残破的躯壳,倒成了各方瞩目的焦点。”
她话中有话。女帝的“关心”,绝非善意。这宸王府内,眼线遍布,他今日的“重伤”,恐怕早已传遍某些人的耳朵。
“既然成了焦点,便不能再这般无用。”凌玄霜语气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本王可以给你一个‘养伤’的机会。”
她微微俯身,气息带着冰雪的冷香,拂过赫连桀的耳廓。
“听闻北漠有一种‘冰续草’,生于极寒绝壁,有断续经脉之奇效。恰好,北漠使团离京前,献上了几株。”她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本王会命人取来,为你疗伤。”
赫连桀心中猛地一沉!
冰续草?北漠圣药,确实有续接经脉之能,但其药性霸道无比,服用过程痛苦不堪,且必须辅以北漠王族独有的血脉秘法引导,否则非但无效,反而会加剧伤势,甚至爆体而亡!凌玄霜此举,是真心救他,还是……另一种更残酷的试炼?她从哪里得知北漠王族的引导秘法?还是说,她根本不在乎他能否承受,只是想看看他在这极致痛苦下的反应,或者,借此进一步探究他体内石片的奥秘?
“当然,”凌玄霜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补充道,“能否扛过这药力,看你自己的造化。若扛不过……”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昭然若揭。
这是一步险棋。接受,可能被那霸道的药力彻底摧毁;不接受,则坐实了“无用”,下场同样堪忧。
凌玄霜不再多言,转身,衣裙曳地,向殿外走去。
“好好‘休养’。”最后三个字,带着冰冷的余韵,消散在关门声中。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赫连桀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他缓缓睁开眼,望着那扇紧闭的殿门,眼中最后一丝伪装出来的虚弱迅速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与决绝。
冰续草……北漠使团……
他想起祭天大典前,青鸾衔来的那卷诏书,想起归途上那场针对侍从的、疑点重重的刺杀,想起萧清弦肩头那支冷箭……
这一切,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凌玄霜将他这件“残器”,重新摆上了棋盘。而这一次,棋局似乎更大,牵扯更广。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的棋子。自断经脉,虽代价惨重,却也为他争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一丝……主动落子的可能。
冰续草固然凶险,但若能借此机会,暗中引导药力,或许不仅能修复部分经脉,还能……进一步“污染”那已被削弱的冰髓刻纹?
风险与机遇并存。
他艰难地抬起手,抹去嘴角凝固的血痂,感受着体内那两缕蛰伏的异变冰丝和石片微弱的暖流。
残器又如何?
只要尚存一息,他便要在这绝境之中,走出一条生路。
他闭上眼,不再去想那未知的凶险,而是将所有心神,都沉入对体内状况的感知与推演之中。
冰续草……北漠秘法……
或许,他该想办法,再见萧清弦一面。
夜色,透过窗棂,洒落在偏殿冰冷的地面上,映出一片清辉,也映出榻上那人苍白脸上,那双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