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墉城的清晨,天色阴沉如铅,厚重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头,仿佛随时都会坠落。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腐殖气息,混杂着一丝令人不安的腥甜,连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压抑。
萧无涯与林风离开那家透着古怪的悦来居,径直前往位于城中央的城主府。街道上依旧冷清,偶尔有几个行人也是步履匆匆,面色惶惶,目光躲闪,仿佛生怕被什么无形之物盯上。
城主府朱门高墙,门前两尊石狮却显得颇为怪异——石狮的眼珠不知被何物剜去,只留下两个黑黢黢的窟窿,空洞地“凝视”着来客,平添几分阴森。守门的卫兵甲胄鲜明,眼神却锐利得过分,在萧无涯和林风身上扫过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深藏的戒备。
通报蜀山弟子身份后,两人被引入府内。穿过几重庭院,回廊曲折,亭台楼阁虽见规制,却处处透着一股衰败与死气。侍女仆从皆步履轻悄,面无人色,如同提线木偶。
在偏厅等候片刻,一位身着锦袍、眼袋深重、面容富态却难掩疲惫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堆起热情而浮夸的笑容。
“二位仙长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在下云墉城副守备,赵千钧。”男子拱手行礼,语气客气,但眼神游移,始终不敢与萧无涯他们对视太久。
“赵守备。”林风作为师兄,出面应酬,“我二人奉师门之命,调查修士失踪案,还需贵府协助。”
“一定一定!”赵千钧连连点头,请二人入座,侍女奉上茶水,他却只沾了沾唇便放下,唉声叹气道:“不瞒二位,此事着实令人焦头烂额。数月来,修士接连遇害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城主大人忧心如焚,已是数日未曾理事了。”他话语恳切,表情愁苦,但萧无涯敏锐地察觉到,当提及“城主”时,这位赵守备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虽细微,却逃不过他的感知。
“哦?可曾查到什么线索?”林风顺着问道。
“线索嘛……倒是有些。”赵千钧压低了声音,身子前倾,做出机密之态,“据查,失踪者最后多出现在城北。而且……我们在城北荒郊,发现了一处‘尸坑’!”
尸坑二字,他咬得格外重,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寒意。
萧无涯目光沉静,心中却是一动,终于切入正题。
“尸坑?里面情况如何?”林风追问。
“惨不忍睹!”赵千钧脸上适当地露出恐惧与厌恶,“里面堆了不少尸骸,看服饰正是之前失踪的修士。只是……死状极其诡异,不似寻常,倒像是被邪祟吸干了精气魂魄!更可怕的是,尸体周围弥漫着一种灰色的雾气,能惑人心神,我们派去的差役靠近后都变得神智恍惚,甚至自相残杀!不得已,只能暂时封锁。”
灰色雾气?惑人心神?
萧无涯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这描述,与《破邪剑谱》中记载的“蚀心魔雾”特征一般无二!此雾乃地魇这类精通魂术的邪祟惯用手段,能引动心魔,侵蚀神魂。而《破邪剑谱》的“镇魂刺”,其核心要义便是凝聚至阳破邪之力,专破此类魂煞魔雾,镇杀邪祟神魂!看来,这云墉城的祸源,十有八九便是藏于地底的地魇,而且其实力恐怕非同小可。
“可知雾气源头?”萧无涯开口,声音平稳无波。
赵千钧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干笑一声:“这个……尚不清楚。那地方邪门得很,无人敢深入。不过,有侥幸逃回的人提及,曾听到地底传来非人的嘶吼……大家都私下传言,是‘地老爷’发怒了。”
又是“地老爷”!这与那疯乞丐的呓语对上了。
萧无涯与林风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既然如此,尸坑位置,还请赵守备告知,我二人欲前往一探。”林风说道。
赵千钧似乎早有准备,并未阻拦,反而极为配合地取出一份简略地图,在上面清晰标注了尸坑位置——位于城北一片废弃乱葬岗的深处。
“二位仙长道法高深,若能查明真相,铲除邪祟,实乃我云墉城百姓之福!”赵千钧一脸诚恳,“只是那地方凶险异常,二位务必小心!若有需要,我可调派一队卫兵随行……”
“不必。”萧无涯站起身,语气淡然,“人多徒增累赘。”
赵千钧脸上笑容一僵,旋即恢复:“是是是,仙长所言极是。”
离开城主府,走在愈发清冷的街道上,林风嗤笑一声:“这赵守备,话说得漂亮,眼神却飘忽不定,十句话里能有三分真就不错了。我看他巴不得我们赶紧去那尸坑,最好是一去不回。”
萧无涯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街角屋檐下那些若有若无的窥视视线,低声道:“他刻意强调‘地老爷’,引导我们只关注地底邪祟,对血焰盟却只字不提。若非我们已知苍木寨之事,恐怕真会被他误导。城主称病不露面,只让一个副守备应付,这本身就很蹊跷。”
“管他牛鬼蛇神,去那尸坑一看便知。”林风眼中厉色一闪,“若真是地魇作祟,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两人不再耽搁,依循地图指引,径直往城北而去。
越往北走,周遭越是荒凉破败。房屋稀疏,多是断壁残垣,野草丛生。空气中那股腐殖与腥甜的气味愈发浓重,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阴风卷过废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穿过一片枯死的树林,一片地势低洼、遍布乱石的荒地出现在眼前。这里便是地图上标注的乱葬岗,野坟零星,纸钱飘飞,更有不少无名的土包随意堆叠,气氛死寂而压抑。
根据地图指示,尸坑就在这片乱葬岗的最深处。
两人收敛气息,小心前行。越是深入,空气中的阴寒之气越重,那灰色的蚀心魔雾也渐渐变得肉眼可见,如同薄纱般缭绕在低空和乱石之间,散发出令人心神不宁的波动。
萧无涯体内《破邪剑谱》的灵力自行加速运转,尤其是那式“镇魂刺”的运力法门在心神中清晰浮现,剑意引而不发,周身隐隐泛起一层淡不可见的金色光晕,将试图靠近的魔雾悄然驱散。林风也运转功法,护住心神,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终于,在一处巨大的、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撕裂开的地缝前,两人停下了脚步。
地缝边缘参差不齐,深不见底,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灰色魔雾正从中源源不断地涌出。而在裂缝前方不远处的洼地里,景象更是令人头皮发麻——数十具扭曲干瘪的尸骸杂乱堆叠在一起,男女皆有,看服饰正是失踪的修士。这些尸身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水分与生机,皮肤紧贴着骨头,眼眶空洞,表情定格在极致的恐惧与痛苦之上。更令人心悸的是,每一具尸体的手腕或脚踝处,都残留着一小截褪色发暗的红色绸布!那红色在此地灰暗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与不祥。
红绸子!
萧无涯眼神骤然锐利如剑。那老乞丐癫狂的呓语,并非空穴来风!
这些红绸碎片,与尸坑、与蚀心魔雾、与地底那未知的“地老爷”紧紧联系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浓郁的血腥与邪异气息。它们像是某种邪恶仪式的标记,又像是献祭给某种存在的信物。
“看来,那疯子说的‘红绸子’,指的就是这个了。”林风声音低沉,带着肃杀之意,“以红绸标记猎物,献祭给地底邪魔?好狠毒的手段!”
萧无涯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穿透浓郁的魔雾,死死锁定在那道不断涌出魔雾的地缝深处。体内《破邪剑谱》的灵力与那地缝中传来的阴邪气息激烈对冲,发出细微的嗡鸣。他能感觉到,那下面隐藏着极其可怕的东西,而这些红绸,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云墉城的阴影,远比想象的更加黑暗。地魇、血焰盟、诡异的红绸仪式……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而网的中心,似乎就在这深不见底的地缝之下。
“师兄,”萧无涯缓缓开口,声音冰冷而坚定,“准备动手吧。这尸坑,便是我们揭开真相的第一个突破口。”
他手中的青锋剑,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战意,发出细微而清越的颤鸣。裂缝中涌出的魔雾,仿佛受到了挑衅,翻滚得更加剧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