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青州归来,向执法堂玉衡真人详尽汇报之后,萧无涯的生活仿佛暂时被投入一片看似平静的湖面。他深居简出,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耗在了紫阳峰半山腰那座属于他的僻静小院——静心苑中。
苑内灵气氤氲,竹影婆娑。大部分时间,他都盘坐于修炼静室之内,周身气息沉凝,如同老僧入定。他在竭力巩固着练气五层的修为境界,将青州之行中几番搏杀所带来的灵力激荡与感悟细细梳理、沉淀。丹田气海之内,那缕凝练的紫阳真气愈发精纯雄浑,如同涓涓细流汇入深潭,不断积蓄着力量。
然而,他的心神却并非全然沉浸在修为的提升上。《紫阳剑诀》的后续篇章在他脑海中反复推演,每一式剑招的变化、灵力的运转轨迹,都力求臻至完美。更重要的,是他开始尝试更深层次地理解与掌控那奇特的“以煞助剑”之法。黑风岭祭坛那冲天的血腥煞气,虽被阳佩净化,但其狂暴、阴冷的本质,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他隐隐感觉到,若能真正驾驭这种力量,而非单纯驱散或畏惧,其威力或许远超寻常剑诀。只是此法凶险异常,犹如刀尖起舞,稍有不慎便可能反噬自身,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与此同时,青州之行的巨大信息量,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赵家与魔修勾结的蛛丝马迹,“血魂罗盘”那令人不安的名讳,青丘狐女青瑶离去时那复杂的眼神,以及王伯那满是悲怆与恐惧的证言……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而模糊的阴谋之网,让他无法真正安心修炼。他深知,这短暂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序曲。
果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尽管玉衡真人严令保密,但宗门之内,关于青州、关于魔修异动的风声,还是不可避免地悄然流传开来。虽未明确提及他萧无涯的名字,也未涉及赵家这等敏感字眼,但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氛围,已然在内门弟子中弥漫。
这日午后,萧无涯决定前往藏书阁。黑风岭那座诡异祭坛的构造,以及“血魂罗盘”这等闻所未闻的魔器,让他深感自身在炼器与阵法知识上的匮乏。他需要查阅一些基础典籍,拓宽眼界,以期未来若再遭遇类似之物,不至束手无策,甚至能窥破其中关键。
蜀山藏书阁位于主峰后山,是一座巍峨古朴的七层塔楼,飞檐斗拱,散发着沧桑而浩瀚的气息。阁内藏书如海,玉简、帛书、兽皮卷琳琅满目,涵盖了功法、术法、丹道、炼器、阵法、杂闻等修真百艺。
刚踏入藏书阁一层那宽敞明亮的大厅,一股混合着书卷墨香和古老灵木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大厅内弟子不少,却异常安静,唯有翻阅书页的沙沙声和极低的交谈声。萧无涯正欲直接前往存放炼器阵法典籍的区域,却敏锐地捕捉到不远处几名聚在一起的内门弟子压低的议论声。他们的神色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紧张与好奇。
“…消息确切吗?青州那边最近可是风云涌动啊!”一个瘦高弟子低声道。
“何止是不太平!”旁边一个面色红润的弟子接口,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我听传讯殿的一位师兄说,沉寂多年的**血焰盟**余孽又死灰复燃了,这次动静不小,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也听说了!”第三个弟子凑近了些,脸上带着一丝惊惧,“据说他们几乎是倾巢而出,在青州及其周边几州疯狂搜寻,目标直指几处古籍中记载可能存在的**上古祭坛**遗迹坐标!闹得鸡犬不宁!”
“上古祭坛?”瘦高弟子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找那玩意儿干嘛?难道又想像百年前那样,搞什么邪恶的血祭仪式,召唤域外天魔?”
“嘘!慎言!”面色红润的弟子连忙制止,“这种事岂可妄加揣测!不过肯定没安好心就是了。宗门高层似乎极为重视,已经秘密加派了好几批精锐弟子前往青州巡查戒备…”
“唉,真是多事之秋啊…”瘦高弟子叹了口气,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又道:“对了,还有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你们还记得当年那个制造了青牛村惨案,从清虚长老手下逃脱的魔头影煞吗?”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不是被清虚长老重创,就算没死也该废了吗?”
“废了?未必!”瘦高弟子神秘兮兮地说,“有传言说,他非但没死,反而可能就躲在青州附近的某个阴暗角落里疗伤恢复!有人在青州边境地带,见过类似他独门功法‘幽影遁’留下的痕迹,阴邪得很!怀疑他就在那儿!”
青州!血焰盟!上古祭坛!邪恶仪式!影煞!
这些词语如同一道道冰冷的惊雷,接连炸响在萧无涯的脑海!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面色平静地继续走向一侧的书架区域,仿佛只是随意浏览。但他的心神,已彻底被那些零碎却惊人的议论所攫取。
血焰盟在青州大规模活动,寻找上古祭坛?这与他意外发现并摧毁的黑风岭那座新祭坛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是巧合,还是同一阴谋的不同环节?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寻找上古遗迹,究竟意欲何为?那“血魂罗盘”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难道真是为了进行某种更为可怕、规模更大的邪恶仪式?
而影煞未死,很可能就在青州疗伤的消息,更像是一根冰冷的毒刺,狠狠扎进他的心脏!那个双手沾满青牛村亲人鲜血、杀害授业恩师清虚道人的元凶之一,竟然还苟活于世!而且极有可能就潜伏在离自己故土不远的地方!一股难以抑制的、混合着刻骨仇恨与冰冷杀意的寒流,自心底最深处汹涌而起,几乎要冲破他强行维持的平静外表。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必须变得更强!必须尽快拥有足够的实力,去直面这些迫在眉睫的威胁,去清算那笔血海深仇!
萧无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在书架上选取了几本关于《基础阵法解析》、《九州奇异材料考》以及《上古遗迹秘闻录》的典籍,办理好借阅手续后,便匆匆离开了藏书阁。那些弟子的议论如同魔音绕耳,让他无法安心待在人多眼杂之处。
他没有返回静心苑,而是径直踏上了通往紫阳峰顶的石阶。他需要立刻见到师尊紫阳真人。
峰顶云雾缭绕,那株虬劲的古松依旧苍翠。出乎萧无涯意料的是,紫阳真人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正端坐于松下的石桌旁,桌上的一套紫砂茶具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茶香四溢。
“师尊。”萧无涯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
“来了。”紫阳真人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吧。看你气息浮动,眉宇含煞,可是在藏书阁听到了什么风声?”
萧无涯依言坐下,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心绪,开门见山道:“师尊明鉴。弟子方才在藏书阁,听闻其他师兄议论,言及血焰盟在青州异动,大肆搜寻上古祭坛,且那魔头影煞可能未死,匿于青州。此事……可是真的?”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紫阳真人,带着求证,也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紫阳真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疾不徐地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灵茶,推到萧无涯面前。茶汤碧绿,清香扑鼻,有宁心静神之效。他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缓缓开口道:“你听到的消息,基本属实。”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得到师尊的亲口确认,萧无涯的心还是猛地一沉。
“血焰盟近期在青州及其周边区域的活动异常频繁且猖獗。”紫阳真人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几处古籍中记载可能存在的上古祭坛遗迹。其具体目的,宗门目前尚未完全掌握,但可以确定,其所图必然极大,且绝非善事,很可能与某种禁忌的古老仪式有关。”
他抬起眼帘,目光深邃如星空,落在萧无涯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青州,乃你故土。你此番回去,又亲身遭遇魔修,摧毁其祭坛。宗门有理由担心,血焰盟此番异动,其目标或许并非仅限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上古遗迹,可能……也与青牛村旧址,或者说,与你,以及你身上那柄来历非凡的剑胚,存在着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关联。”
萧无涯心中凛然,师尊的推测与他不祥的预感不谋而合。
紫阳真人继续道:“至于影煞未死的消息,经过多方核实,大概率也是真实的。此魔凶残狡诈,尤擅隐匿遁逃,对你更是知根知底。他若果真潜伏在青州,对你而言,无疑是极大的威胁。宗门对此高度重视,已加派了得力人手前往青州暗中调查与戒备,但你自身,更需万分警惕,绝不可掉以轻心。”
他的语气转而变得异常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叮嘱:“无涯,近日若无宗门谕令或必要之事,暂勿下山。即便是在宗门之内,也需时刻保持警惕,谨言慎行。你身上那枚阳佩,乃清虚师弟所遗,对魔气感应极为敏锐,务必贴身戴好,或可在危机时为你预警。”
说到这里,紫阳真人略一沉吟,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此外,还有一事,你需心中有数。青州赵家之人,或因青州魔修之事牵扯到他们,或因与你旧怨未消,近期可能会想方设法,暗中探查甚至强行进入青牛村遗迹,试图寻找与你父母、与你那枚玉佩相关的线索。他们目的不纯,或许会借此机会构陷于你,污你与魔道有染,你不可不防。若察觉任何异常,或赵家之人前来滋事,切忌冲动行事,需即刻禀报于我,或直接去执法堂寻玉衡长老主持公道。”
一连串密集的信息与严厉的警告,如同层层叠叠的乌云,笼罩在萧无涯心头。魔教大规模异动,宿敌未死蛰伏,仇家虎视眈眈……所有的矛盾焦点,似乎都无形中汇聚于青州那片土地,汇聚于他的过去与现在。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扑面而来。
然而,在这沉重的压力之下,萧无涯眼中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惧与退缩,反而像是被点燃的干柴,升腾起更加炽烈、更加坚定的火焰。压力,亦是动力;危机,亦蕴藏着机遇。
他端起面前那杯微凉的灵茶,一饮而尽。茶水的苦涩过后,是回甘的清甜。他放下茶杯,起身,对着紫阳真人深深一揖,声音平稳而有力,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弟子,明白。多谢师尊提醒,弟子定当谨记于心,小心应对。”
紫阳真人看着他眼中那抹坚毅的光芒,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更多的,仍是化不开的凝重与担忧:“去吧,勤加修炼,但亦需张弛有度。非常之时,更需静心。”
萧无涯再次行礼,转身走下峰顶。他的背影在云雾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出一股百折不挠的韧劲。
回到静心苑,他紧紧关上了院门,仿佛要将外界的纷扰与风雨暂时隔绝。他没有立刻去翻阅借来的典籍,也没有急于修炼,而是缓步走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盘膝坐下,缓缓闭上了双眼。
识海之中,《清心诀》的法诀自然而然运转开来,如同清冽的泉水流过干涸的河床,努力抚平着因外界汹涌信息而泛起的波澜与杀意。
山雨欲来风满楼。
压力如山,却也是磨砺剑锋的砺石。
敌人众多,前路艰险,却也让他有了更清晰、更迫切的目标。
他知道,这短暂的平静修炼日子,或许真的即将结束。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青州之地,乃至整个修真界悄然酝酿,而这场风暴,终将席卷而至,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而他需要做的,便是在风暴彻底降临之前,握紧手中的剑,不断锤炼己身,让意志更坚,让锋芒更利!
良久,萧无涯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之前的波澜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深潭般幽静,却又隐含剑锋出鞘般锐利的沉静光芒。
他低下头,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剔透的阳佩,紧紧握在手心。玉佩上传来的淡淡暖意,仿佛带着清虚师父的期盼与守护。
风已满楼,他亦已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