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室的石门沉重而冰冷,将萧无涯与外界彻底隔绝。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唯有心口阳佩传来的恒定温热和体内缓缓运转的《清心诀》,是他对抗这片压抑孤寂的唯一凭依。
他并未焦虑不安,反而利用这难得的清净,更深地沉浸于修炼之中。意念沉入识海,一遍遍观想清虚道长的教诲、小石头纯真的笑容,将昨夜心魔冲击带来的最后一丝涟漪也彻底抚平。煞气在观想中化作温顺的溪流,与自身日益精纯的灵力交融,变得愈发可控。
不知过了多久,外界隐约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不少人正朝着思过室的方向而来。萧无涯缓缓睁开眼,眸光清冽,静待其变。
石门外,争执声清晰起来。
“张执事!此事必有蹊跷!岂能因一面之词和一件来路不明的死物,就断定一名弟子勾结魔道?”这是林风急切而坚定的声音。
“林风,你屡次为那萧无涯强出头,莫非是与他同谋?”赵乾阴恻恻的声音响起,试图将水搅浑。
“放肆!”一个威严沉静的声音响起,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萧无涯听出,那是玉衡真人的声音。看来,林风真的成功请动了这位执法长老。
门外,玉衡真人面色沉凝,目光扫过手持血焰盟令牌的张执事、一脸“正气凛然”的赵乾,以及满脸焦急的林风和几位跟在他身后、神色有些紧张却同样坚定的外门弟子。
“张执事,将令牌予我一观。”玉衡真人伸出手。
张执事不敢怠慢,连忙将令牌奉上。玉衡真人指尖触及令牌,并未立刻注入灵力,而是仔细摩挲其材质,观察那血色火焰图腾的每一个细节,眉头微微蹙起。
赵乾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玉衡长老明鉴!此物确是弟子亲眼所见,从萧无涯昨日经过之地的泥土中挖出!此獠身负煞气,心性本就不稳,与魔道勾结并非不可能!还请长老严惩,以正门规!”
玉衡真人并未看他,只是淡淡问道:“你说你是在寻找遗失家传玉佩时,偶然发现此物?”
“正是!”赵乾答得斩钉截铁。
“哦?”玉衡真人终于抬眼,目光如电,看向赵乾,“是何等模样的玉佩?于何处遗失?可有人证证明你确实遗失了玉佩,并前往寻找?”
赵乾猝不及防,语气一窒:“这…弟子那玉佩乃寻常碧玉,雕…雕有云纹,应是昨日归来时,在…在后山路径遗失。当时匆忙,并…并未有人看见。”他没想到玉衡真人会先追问这个细节,事先准备的说辞不免有些磕绊。
玉衡真人不再追问,转而看向林风:“林风,你有何话说?”
林风精神一振,朗声道:“回禀长老!弟子有三点可证萧师弟清白!”
“其一,人证!”他侧身让出身后的几名弟子,“这几位王师兄、李师弟,昨日都与我们一同从秘境归来,走的是同一条路。他们皆可作证,归来途中,从未见萧师弟掉落任何物品,也绝未见赵乾师兄沿途弯腰寻找过什么玉佩!赵师兄所言发现令牌之时间、地点,根本子虚乌有!”
那几名弟子虽然有些畏惧赵家的权势,但在玉衡真人面前,还是鼓起勇气纷纷点头附和:
“是的长老,我们都没看见。”
“萧师弟一路都很正常,没掉东西。”
“没见赵师兄找东西…”
赵乾脸色微变,强辩道:“你们…你们当时走在前面,自然没留意到我落在后面寻找!”
林风不与他纠缠,继续道:“其二,动机与常理!天下谁人不知萧师弟与血焰盟有屠村杀亲之仇、害师之恨?此仇不共戴天!他有何理由去勾结血焰盟?这根本不合逻辑!反观赵乾师兄,”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赵乾,“与萧师弟素有私怨,多次挑衅陷害未果,此次借魔道之名行构陷之实,动机反而再明显不过!”
“你血口喷人!”赵乾气得脸色发白。
玉衡真人抬手止住他们的争吵,目光再次落回手中的令牌上:“其三呢?”
林风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点,也是萧无涯之前提示他的:“其三,便是这令牌本身!弟子曾查阅宗门卷宗,据记载,**血焰盟**的低阶杀手多以**刺青**为标识,高层或核心成员更是传闻有**活体血焰**之诡异手段,极少使用这等实体令牌!此物制作虽看似阴邪,却过于‘工整’,更像是一件…仿造的赝品!请长老明察!”
此言一出,赵乾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玉衡真人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他之所以亲自前来,正是因为接到林风禀报后,也对此令牌的真实性产生了极大的怀疑。血焰盟行事诡秘凶残,但其内部标识体系,蜀山高层确有掌握,确实并非以这种易于遗落、仿造的实体令牌为主。
他不再犹豫,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的灵力,缓缓注入令牌之中,仔细感知其内部结构和能量残留。
张执事之前查验,只是粗略感知其表面的阴邪气息,但玉衡真人修为高深,探查得更为细致入微。片刻之后,他眼中精光一闪,冷哼一声!
“好精妙的伪造手段,几乎以假乱真!”玉衡真人声音冰冷,“此物内核以‘阴槐木’为基础,表面涂以‘血蝠砂’混合某种妖兽血液勾勒图腾,故而触手阴冷,邪气外显。然而…”
他话音一顿,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赵乾:“其内却无半分血焰盟功法特有的**血腥煞气**残留,更无任何使用过的灵魂印记!完全是一件新造出来的死物!真正的血焰盟之物,杀戮无数,岂会如此‘干净’?!”
最后的“干净”二字,他咬得极重,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真相大白!
周围的弟子一片哗然,看向赵乾的目光顿时充满了鄙夷和愤怒。伪造魔道令牌陷害同门,这手段何其卑劣!险些让他们所有人都成了帮凶!
赵乾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万万没想到,玉衡真人竟然能查验得如此细致,连材质和缺乏灵魂印记都能看出来!
“赵乾!”玉衡真人声如寒冰,“你还有何话说?!”
“我…我…”赵乾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哪里还能狡辩。
“构陷同门,伪造魔证,企图引发宗门恐慌混乱!数罪并罚,罪加一等!”玉衡真人厉声道,“律法堂弟子,拿下赵乾,押入戒律堂石牢,等候严惩!将其余涉事弟子也一并带走,细细审问!”
几名律法堂弟子上前,毫不客气地将面如死灰的赵乾及其几个跟班押了下去。
张执事满脸羞愧,躬身向玉衡真人请罪:“长老明察秋毫!是弟子失察,险些冤枉了好弟子,请长老责罚!”
玉衡真人摆摆手:“吸取教训便可。日后办案,需重证据链,察其情理,不可偏听偏信,更不可先入为主。”他的话意有所指,显然也包括了对张执事因萧无涯身负煞气而心存偏见的不满。
张执事汗颜称是。
这时,玉衡真人才对守门的律法堂弟子道:“打开石门。”
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光线涌入,映出萧无涯平静的身影。他站在石室中央,衣衫整洁,神色淡然,仿佛刚才被禁足受诬的不是他一般。他稳步走出,对着玉衡真人和张执事躬身行礼:“弟子萧无涯,谢长老明察,谢执事还弟子清白。”
不卑不亢,沉稳得体。
玉衡真人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少年心性之坚韧,远超他的预期。遭遇如此构陷,禁足于这冰冷石室,非但没有惶恐失态,反而气息越发沉静内敛,仿佛经过了一番锤炼。
“委屈你了。”玉衡真人语气缓和下来,“此事宗门定会给你一个公正的交代。清虚…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提及清虚,萧无涯心中微微一颤,再次躬身:“弟子谨记师父教诲,守心持正,清者自清。”
玉衡真人点点头,目光扫过周围尚未散去的弟子,朗声道:“此事已明,萧无涯清白无疑。尔等当以此为戒,专心修行,莫要听信流言,更不可行构陷之事!都散去吧!”
众弟子纷纷拱手应诺,看向萧无涯的目光已大为不同,多了几分敬佩和歉意,渐渐散去。
林风兴奋地冲过来,用力拍了拍萧无涯的肩膀:“无涯!没事了!我就知道肯定是赵乾那小人搞鬼!”
萧无涯看着好友为自己奔波焦急而略显疲惫的脸,心中暖流涌动,郑重道:“林风,这次多亏你了。”
“你我兄弟,说这些干嘛!”林风咧嘴一笑,“不过你真沉得住气,在里面一点声都没有。”
“清者自清,何况我知道,你和长老一定会查明真相。”萧无涯微笑道。他的目光越过林风,看向远处被押走的赵乾的背影,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冷意。
赵乾的惩罚绝不会轻,但赵家在内门的势力盘根错节,此事恐怕还远未结束。这次的构陷失败,只会让接下来的暗潮更加汹涌。
但他无所畏惧。
阳佩在心口温热,《清心诀》在心间流转,友人在身旁支持,师长期许在身后。
他的道心,经过此次诬陷与自证,反而如同被擦拭去的尘埃,变得更加明澈坚定。
前路或许仍有荆棘,但剑心已定,便可斩开一切迷障。
“走吧,”萧无涯对林风道,“禁足虽解,修炼不可废。今日的功课还未完成。”
少年目光沉静,步伐稳健,向着晨光中的练剑场走去。身后的思过室,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