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萧家小屋内的油灯被捻得只剩豆大一点微光,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窗外,风声渐紧,吹得老旧的窗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低声絮语。
萧母坐在床头,手中拿着那把半旧的木梳,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无涯的黑发。她的动作比往常更加缓慢,更加轻柔,仿佛每一次梳齿划过发丝都在铭记什么,都在告别什么。
“无涯,”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淹没,“以后要学会自己梳头了。每天早上要记得把头发梳顺,不要像上次那样打结了才来找娘。”
无涯仰起脸,在昏暗光线下端详母亲的面容。不知为何,他觉得今夜的母亲格外不同——她的眼神太过温柔,又太过悲伤,仿佛要将他的一切细节都刻进心里。
“娘为什么说这个?”无涯不安地抓住母亲的手,“您会一直帮我梳头的,对不对?”
萧母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继续梳理着他的头发。梳到发尾时,她轻轻哼起一首无涯从未听过的古老摇篮曲,曲调悠远而哀伤,像是从很遥远的时空传来。
“娘?”无涯坐直身子,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注意到母亲的眼角有泪光闪烁,尽管她迅速别过头去掩饰。
突然,萧母紧紧抱住他,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无涯,我的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娘永远爱你。”
“娘,您别丢下我!”无涯猛地意识到什么,泪水夺眶而出,小手死死抓住母亲的衣襟,“求您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萧母的眼泪终于落下,滴在无涯的脸颊上,温热而苦涩。她哽咽着点头,声音破碎:“娘不会丢下你,永远不会。睡吧,孩子,娘就在这里陪着你。”
她轻轻拍着无涯的背,哼着那首古老的摇篮曲,直到无涯在她怀中渐渐入睡,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但无涯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他仿佛听见远处传来某种不祥的嗡鸣声,像是金属摩擦,又像是野兽低吼。他在梦中不安地翻身,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胸口的衣襟——那里,母亲缝入的黑布和那块鹅卵石紧贴着他的皮肤,散发出不同寻常的温热。
夜深了,风声越来越急,偶尔夹杂着树枝断裂的脆响。萧母轻轻将睡熟的无涯放平在床上,为他掖好被角。但她自己却没有丝毫睡意,而是静静地坐在床边,凝视着儿子稚嫩的面容,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永远刻在心里。
油灯即将燃尽,火苗不安地跳跃着。萧母起身添了些灯油,然后又检查了一遍所有的门窗。她不仅仔细闩好了门闩,还将白天削尖的几根木棍斜顶在门后,形成一道简易的加固。
做完这些,她又从药篓中取出一把晒干的清心草,揉碎后撒在门槛和窗台上。草药的特殊香气在屋内弥漫开来,却压不住那从怀中隐约散发出的、黑色碎片的不祥气息。
萧母摸出那枚用布巾层层包裹的碎片,犹豫片刻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揭开一角。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那黑色金属依然泛着诡异的幽光,仿佛有生命般呼吸着。更令人不安的是,碎片表面的纹路似乎在缓慢地变化,如同蠕动的黑色血管。
“已经追到这里了吗...”萧母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无涯从未听过的恐惧与决绝。
她重新包好碎片,塞回怀中。然后走到床边,从枕下取出那本破旧的古书,翻到某一页。书页上画着一把被无数锁链缠绕的黑色长剑,剑身周围绘满了复杂的符文。萧母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符文,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默记什么。
窗外,一道闪电突然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在那一刹那的白光中,无涯胸口的衣襟下似乎有暗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紧接着,雷声隆隆而至,震得屋顶簌簌落灰。
无涯被雷声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娘...”
“没事,只是打雷。”萧母迅速合上书,坐到床边轻抚他的额头,“睡吧,天快亮了。”
但无涯却完全清醒了。他看见母亲眼中未来得及掩饰的忧惧,看见她手中那本迅速被藏起的古书,更看见窗外不时亮起的闪电将母亲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又一道电光闪过,这一次,无涯清晰地看见母亲脸上未干的泪痕。
“娘,您哭了?”他惊慌地坐起身,“是不是因为那些黑袍人?他们真的要来了吗?”
萧母没有回答,只是再次将他紧紧搂入怀中。她的怀抱很温暖,但无涯能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无涯,我的孩子,”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记住娘教给你的一切:如何辨认可食用的野果,如何找到干净的水源,如何用星星辨别方向...还有,永远护住胸口。”
无涯的心猛地一沉。母亲这些话像是在交代后事,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他再次抓紧母亲的衣襟,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可能发生的别离:“娘,我们明天一早就走,走得远远的,让他们找不到我们!”
萧母没有回应,只是哼起那首古老的摇篮曲。歌声沙哑而悲伤,与窗外的风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碎的旋律。
无涯在母亲的歌声中渐渐平静下来,但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里的鹅卵石和黑布散发出异常的温热,仿佛在回应着窗外某种看不见的威胁。
风雨声中,似乎夹杂着别的什么声音——一种规律的、如同金属敲击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正朝着他们的小屋而来。
萧母的歌声戛然而止。她的身体瞬间绷紧,眼神变得锐利如鹰。她轻轻将无涯放回床上,为他盖好被子,动作依然轻柔,却带着一种决绝的迅速。
“无涯,记住,”她俯身在儿子额头上印下最后一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活下去。”
说完,她猛地吹熄油灯,整个房间瞬间陷入黑暗。唯有窗外的闪电不时划破夜空,照亮母亲毅然走向房门的背影。
无涯蜷缩在床上,紧紧抱住被子,耳边回荡着母亲最后的嘱咐和窗外越来越近的金属敲击声。胸口的热度几乎灼人,那块鹅卵石和黑布仿佛有了生命般在他心口跳动。
暴雨将至,而比暴雨更可怕的,是正在逼近的黑暗。无涯不知道天亮还会不会来,只知道母亲的爱与恐惧在这一夜交织成网,将他牢牢困在这暴风雨前的最后宁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