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b077任务后,凌红云没有立刻行动。她在501室又静坐了一日,并非犹豫,而是以一种近乎刻板的程序性,开始进行任务前的准备。
她首先通过月老令的内部查询系统,调取了关于“云帆”的公开及部分低权限加密信息。云帆,二十五岁,毕业于江市艺术学院油画系,目前是一名自由画家,在小圈子里略有薄名,以其画面中挥之不去的、带着朦胧诗意的忧郁气质而受部分藏家青睐。现居住于江市老城区的一间租来的公寓,同时也是他的画室。最近一次公开活动,是在一家名为“澄空”的商业画廊举办小型个人画展。
信息不多,勾勒出一个看似普通、略带艺术家人设的年轻人形象。但凌红云注意到,关于其家族背景,记录一片空白,只模糊提及“祖籍疑似江南某古镇”。这与任务描述中“没落修仙世家最后血脉”的身份形成了耐人寻味的对比。
她没有试图去深挖那些可能存在的、被刻意掩盖的家族历史,那并非她此次探查的首要目的,也极易打草惊蛇。她只需要确认目标现状,并尝试寻找那枚玉佩。
翌日下午,天气愈发闷热,天空堆积着厚重的灰白云层,仿佛酝酿着一场雷雨。凌红云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棉麻长裙,戴着一副无框平光眼镜,背上一个装着笔记本和相机的帆布包,将自己装扮成一位对本土艺术感兴趣的民俗学者。她甚至刻意收敛了周身那属于红娘的、不易察觉的灵力波动,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纯粹的普通人。
“澄空”画廊位于江市一个新兴的文化艺术街区,装修风格简约现代,冷气开得很足,与室外的闷热形成鲜明对比。画廊里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参观者在作品前驻足低语。
凌红云很容易就找到了云帆。他独自站在画廊靠窗的一个角落,正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出神。他本人比资料照片上看起来更清瘦一些,穿着简单的白色棉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头发柔软,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气质确实干净,但那种干净仿佛蒙着一层拂不去的尘埃,浓郁的忧郁几乎凝成实质,萦绕在他周身,与他画作中传递的情绪如出一辙。
凌红云没有立刻上前,她先是在画廊里慢慢踱步,装作欣赏画作。云帆的画多以风景和静物为主,笔触细腻,色彩却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灰调,即便描绘的是明媚的春日,也仿佛隔着一层潮湿的薄雾,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与压抑。
当她踱步到云帆附近时,他似乎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注意到这位陌生的参观者,礼貌性地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浅淡而疏离的微笑。
“您好,喜欢这些画吗?”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很特别,”凌红云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扮演着学者的角色,“尤其是色彩和光影的处理,有种……很沉静,但又很沉重的感觉。我是研究民俗和地方文化的,对艺术家创作中的地域性情感投射很感兴趣。冒昧问一下,云先生的画作,是否受到某些家族传承或者特定地方传说的影响?”
她将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向了家族和过去。
云帆的眼神有瞬间的恍惚,随即摇了摇头,笑容有些勉强:“您过奖了。可能就是个人性格使然吧,我……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家族什么的,也很模糊。”
“是吗?”凌红云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比如一些祖传的老物件,或者听长辈提过的故事,一点印象都没有吗?这在我们研究中很常见,潜意识的影响……”
她的话还没说完,云帆的脸色突然微微一变,眉头紧紧蹙起,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太阳穴。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眼神开始失去焦点,浮现出痛苦之色。
“抱、抱歉……”他声音发颤,“我……头突然很痛……一提到过去,就……”
凌红云立刻噤声,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没事吧?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下?或者我帮你倒杯水?”
“不、不用……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云帆摆摆手,强忍着不适,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他靠在窗边,闭目缓了将近一分钟,那剧烈的头痛似乎才慢慢平息,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这番反应,绝非寻常。凌红云心中了然,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记忆模糊或抗拒回忆,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封锁,或者说……诅咒。每当触及核心关键词,就会触发某种保护(或者说惩罚)机制。
趁着云帆闭目缓神的间隙,凌红云眸光微凝,悄然催动了“通命显影”之术。她指尖在帆布包的掩饰下微微一动,一丝无形的灵力如同触须,悄无声息地探向云帆。
视野瞬间切换。
在凌红云的灵觉视界中,云帆不再是一个清瘦忧郁的年轻画家。他的整个灵魂体,被无数暗红色的、如同扭曲血管般的因果线紧紧缠绕、捆绑!这些线条散发着浓郁的不祥与怨憎气息,深深嵌入他的魂体之中,不仅封锁了他的部分记忆,更像是一个恶毒的寄生虫,在不断汲取着他的生命力与精神能量,同时扭曲、侵蚀着他原本的命运轨迹,将其拖向一个早已设定好的、充满绝望的深渊。
这景象堪称骇人。凌红云甚至能“看”到,那些暗红色的因果线源头,延伸向极其遥远而深邃的黑暗之处,连接着一个庞大而邪恶的存在。这个任务的复杂性,以及其中蕴含的凶险,远超月老殿任务描述中所提及的“古老因果纠缠”。
这绝非简单的家族没落,更像是一场持续了不知多少年的、针对一个血脉的恶毒诅咒。
若是以前的凌红云,看到此景,必定会心生凛然,谨慎权衡。但此刻,她心中竟奇异地没有泛起多少波澜,更无畏惧。反而有种置身事外的冷静,仿佛在观察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样本。
她平静地散去了通命显影。云帆也恰好在这个时候重新睁开了眼睛,眼神带着歉意和挥之不去的疲惫。
“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他低声道。
“没关系,身体要紧。”凌红云语气温和,“看来云先生需要多休息。我很喜欢你的画,希望以后还有机会交流。”她适时地结束了这次短暂的接触,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便礼貌地告辞离开。
走出画廊,闷热的空气重新包裹上来。凌红云回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却透着冷清的玻璃门,云帆孤独的身影依旧立在窗边。
迷雾已经揭开了一角,露出了其下狰狞的冰山。但她心中只有一片沉寂的了然。
任务,才刚刚开始。而前方,显然是比预期更深的泥潭。可她,已无退意,亦无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