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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镜湖半月后,官道渐渐被黄沙覆盖,风里带着干燥的气息,刮在脸上有些刺痛。沈公子用布巾裹着头,只露出两只眼睛,嘴里嘟囔着:“这鬼地方,比西极山的风雪还磨人。”

阿木的竹篮上蒙了层薄沙,灵蕴兽缩在里面,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时不时用爪子扒掉落在身上的沙粒。“快到流沙河了,”阿木看着远处起伏的沙丘,“我爹的册子上说,流沙河的沙子是金色的,能映出人的影子,像流动的镜子。”

曾言爻翻着从镜湖带来的《边陲风物志》,指尖点在一幅插画上:“书上说流沙河有‘三绝’——金沙铺路,古渡听风,石莲镇水。石莲是种长在河底的石头,形状像莲花,据说能镇住河水的戾气,只是近几十年很少有人见到了。”

林辰勒住缰绳,让马慢下来:“前面有个驿站,咱们去歇脚,顺便问问古渡的位置。”

驿站不大,院墙是用黄泥砌的,门口拴着几匹骆驼,驼铃在风里发出“叮当”的轻响。掌柜是个络腮胡的汉子,见他们进来,热情地招呼:“几位是往流沙河去?最近风沙大,古渡那边不好走,得等风停了再过河。”

“古渡还有人摆渡吗?”阿木问道,手里攥着灵蕴兽探出的爪子,怕它被风沙迷了眼。

掌柜给他们倒上热茶,茶碗边缘结着层白霜:“有个老渡工,姓秦,在古渡撑了一辈子船。只是他脾气怪,只在晴天的卯时和酉时摆渡,说是要等河神醒着的时候。”

沈公子喝了口茶,茶水带着股淡淡的苦味:“河神?我看是他自己想偷懒。”

正说着,门外进来个背着药篓的年轻人,药篓里装着些干枯的草药,叶片上还沾着金沙。“这是‘沙参’,”年轻人见阿木盯着药篓,主动解释道,“流沙河两岸特有的草药,能治风寒,就是采起来费劲,得在沙里刨半天。”

阿木眼睛一亮,从竹篮里拿出《迷途草木记》:“我能看看吗?我想画下来。”

年轻人爽快地答应了。阿木小心地拿出一株沙参,根茎粗壮,带着淡淡的药香,他借着驿站的灯光,仔细地画着,连根须上沾着的金沙都画得清清楚楚。“谢谢你,”画完后,阿木把沙参还给他,“我叫阿木,是个郎中。”

年轻人笑着说:“我叫石娃,家就在流沙河岸边,靠采沙参和摆渡的秦伯相依为命。秦伯最近咳嗽得厉害,我正想找些沙参给他熬汤喝。”

“我们有七星草,能治咳嗽,”曾言爻从药箱里拿出一小包七星草,“和沙参一起熬,效果更好。”

石娃接过七星草,眼睛一亮:“太谢谢你们了!秦伯要是知道,肯定高兴。”

风停的第二天清晨,他们跟着石娃往流沙河去。沙丘在晨光里泛着金红色,像被点燃的火焰,远远望去,流沙河像一条金色的带子,蜿蜒在沙丘之间,河面波光粼粼,果然全是金色的沙子,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这沙子真的是金的?”沈公子弯腰抓起一把,沙子从指缝漏下,闪着细碎的光。

石娃笑着摇头:“是金沙,却不值钱,因为里面混着‘镇水石’的粉末,提炼不出纯金。秦伯说,这是河神留下的,用来护着古渡不被洪水冲垮。”

古渡在河湾处,岸边停着艘老旧的木船,船身被风沙打磨得发亮,船头刻着一朵石莲花,花瓣已经有些模糊。一个白发老者正坐在船头补网,咳嗽声在空旷的河岸上格外清晰——正是老渡工秦伯。

“秦伯,我带客人来了!”石娃喊道。

秦伯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看到阿木竹篮里探出脑袋的灵蕴兽,愣了愣:“这小兽……是灵蕴兽?”

阿木惊讶地问:“您认识它?”

秦伯放下渔网,咳嗽了几声:“几十年前见过,跟着一位姓苏的郎中。他说这小兽能辨善恶,跟着心善的人走。”他看着阿木,“你是苏郎中的徒弟?”

“不是,”阿木摇了摇头,“但我认识他留下的听松庐,还有这本册子。”他拿出《迷途草木记》,秦伯看到封面上的字迹,眼眶一下子红了。

“是老苏的字!”秦伯颤抖着翻开册子,看到里面的草药图谱,眼泪掉了下来,“他当年说要去云游,没想到……没想到再也没回来。”

原来秦伯年轻时和苏老先生是朋友,两人曾一起在流沙河岸边采药,苏老先生还教他认过不少草药,包括能镇水的石莲。“他总说,流沙河的金沙看着金贵,其实不如石莲金贵,石莲能护着古渡,金沙只能让人贪心。”秦伯叹了口气,“后来他去了听松庐,我们就再也没见过。”

阿木把苏老先生的日记递给秦伯,秦伯戴上老花镜,一字一句地读着,读到“灵蕴兽需以聚灵草养之”时,抹了抹眼泪:“这老东西,到死都记着小兽的性子。”

酉时的流沙河格外安静,风沙停了,河面像铺了层碎金,古渡的影子倒映在水里,随着水波轻轻晃动。秦伯撑起木船,准备摆渡他们过河,石娃则在岸边准备晚饭,沙参炖鸡汤的香气顺着风飘过来,馋得灵蕴兽直蹭阿木的手。

“石莲就在河底的漩涡里,”秦伯一边撑船,一边说,“要在退潮的时候才能看到,石莲的花瓣能入药,治心悸最灵,只是采的时候得小心,漩涡里的水流急,容易出事。”

阿木趴在船边,看着河底,金沙在水里流动,像无数条金色的小蛇。灵蕴兽突然对着一处漩涡叫了起来,那里的水色比别处深,隐约能看到一块青黑色的石头,形状像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正是石莲!

“找到了!”阿木惊喜地喊道。

秦伯把船停在漩涡旁,石娃放下锚:“我下去采,我水性好。”

他跳进水里,金沙在他周围散开,像一团金色的雾。没过多久,他抱着一块石莲浮出水面,石莲的花瓣上还沾着金沙,在夕阳下闪着光。“这石莲够大,能掰下一小块做药引,剩下的还能扔回河里,明年就能长出新的石莲。”石娃笑着说,动作熟练得像在处理寻常草药。

阿木小心地掰下一小块石莲,用布包好,放进竹篮:“我爹说,石头也有灵性,不能采尽了。”

秦伯看着他,眼里满是欣慰:“老苏没看错人,你比那些只知道挖石莲卖钱的人懂规矩多了。”

晚饭时,他们坐在古渡的草棚下,喝着沙参炖鸡汤,汤里放了点石莲粉末,喝起来格外清甜。秦伯说起流沙河的往事:当年有伙马匪想挖光河底的石莲,说是能卖钱,秦伯和苏老先生拿着扁担,硬是把他们赶跑了;还有一年洪水,是河底的石莲挡住了激流,古渡才没被冲垮……

“石莲看着硬,其实心软,”秦伯喝了口酒,“你对它好,它就护着你;你对它坏,它就任由洪水把你卷走。”

阿木在《迷途草木记》上画下石莲的样子,旁边写着:“流沙河底,石莲镇水,性刚心柔,护渡安民。”他忽然觉得,草木也好,石头也罢,其实都和人一样,有脾气,有善意,你敬它一尺,它就敬你一丈。

夜里,流沙河的月光格外亮,金沙在月光下泛着银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秦伯和石娃在草棚下说着话,阿木则跟着灵蕴兽在岸边散步,小兽时不时停下来,对着河面叫两声,像是在和河底的石莲打招呼。

“秦伯的咳嗽还没好利索,”曾言爻走过来,手里拿着药箱,“石莲和沙参虽然管用,但还缺一味‘防风’,流沙河岸边有吗?”

秦伯的声音从草棚里传来:“东边的沙丘后面有,只是那里风大,长的防风都带着刺,不好采。”

阿木自告奋勇:“我去采吧,灵蕴兽能帮我找。”

沈公子跟着站起来:“我陪你去,夜里的沙丘不安全。”

两人一兽往东边的沙丘走去,灵蕴兽跑在最前面,银白色的毛发在月光下格外显眼。沙丘后面果然长着不少防风,叶片边缘带着细小的尖刺,根茎埋在沙里,得用竹刀才能挖出来。

“小心点,”沈公子用刀拨开沙粒,“别被刺扎到。”

阿木刚挖出一株防风,突然听到灵蕴兽发出急促的叫声,只见远处的沙丘上,有几个黑影在晃动,手里还拿着锄头,显然是来挖石莲的。

“是偷石莲的!”沈公子低骂一声,“秦伯说过,最近总有人夜里来偷,没想到被咱们碰上了。”

阿木想起秦伯说的“石莲能镇水”,要是被挖走,洪水来了怎么办?他灵机一动,从竹篮里拿出引莲灯的材料——离开镜湖时带的芦苇杆和松脂,快速做了个简单的灯,点燃后举起来,对着河面晃动。

“你这是干什么?”沈公子不解地问。

“秦伯说石莲通灵性,”阿木压低声音,“说不定能引来河神的‘警示’。”

说来也怪,引莲灯的光刚落在河面上,河底突然涌起一股暗流,漩涡里的金沙旋转起来,像条金色的龙,朝着那几个黑影冲去。黑影们吓得尖叫起来,扔下锄头就跑,连滚带爬地消失在沙丘后面。

“真管用!”沈公子惊喜道,“这石莲还真能镇水赶贼!”

灵蕴兽对着河面叫了两声,像是在道谢。阿木看着平静下来的河面,忽然明白,所谓的“河神”,其实就是石莲本身,是它用自己的力量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依赖它生存的人。

离开流沙河的那天,秦伯和石娃来送行。秦伯把那艘老旧的木船送给了石娃:“我老了,撑不动船了,以后古渡就交给你了。记住,要像护着眼睛一样护着河底的石莲,那是咱们的根。”

石娃重重地点头:“秦伯放心,我会的。”他给阿木塞了一包沙参种子,“这是今年新收的种子,撒在有水的地方就能长,你们带着,路上能用。”

秦伯则把苏老先生当年留下的一把竹刀送给了阿木,竹刀的刀柄上刻着朵小小的石莲:“老苏说,竹刀不伤草木根,你用它采药,合适。”

阿木接过竹刀,刀柄被摩挲得光滑,带着淡淡的竹香。“谢谢您,秦伯。等我们回来,一定听您和苏老先生当年的故事。”

秦伯笑着挥手:“好,我等着。到时候我给你们唱流沙河的船歌,比镜湖的渔歌还好听。”

骆驼队缓缓离开古渡,流沙河的金沙在身后闪着光,像无数双眼睛在目送他们。阿木坐在骆驼上,怀里抱着《迷途草木记》,竹刀别在腰间,灵蕴兽趴在他腿上,嘴里叼着颗金沙玩得不亦乐乎。

“下一站去哪?”沈公子回头问,驼铃在风里叮当作响。

林辰展开地图,指尖指向北方:“去雪岭,据说那里有种‘冰叶花’,能治寒毒,医书说比还阳草还灵。”

阿木眼睛一亮,翻开册子,在新的一页上写下“雪岭·冰叶花”,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雪花:“我爹的册子上提过,说冰叶花长在雪线以上,花瓣像冰做的,要用心火才能化开它的寒气。”

曾言爻笑着说:“看来又有新的草木要记了。”

风沙再次吹起,卷起地上的金沙,像为他们铺了条金色的路。阿木看着远处起伏的沙丘,忽然觉得,他们走过的每一段路,遇到的每一个人,采过的每一种草木,都像流沙河的金沙,看似微小,却在《迷途草木记》里慢慢堆积,变成了最珍贵的宝藏。

灵蕴兽突然对着天空叫了两声,阿木抬头,只见一只孤雁正往北方飞去,翅膀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是在为他们引路。他握紧了腰间的竹刀,指尖拂过《迷途草木记》的封面,心里明白,只要带着这份对草木的敬畏,对承诺的坚守,无论前路是流沙还是冰雪,他们都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洒满光的路。

而流沙河的金沙,古渡的船歌,还有秦伯和石娃的笑脸,都会像石莲一样,深深扎根在记忆里,在岁月的长河里,静静守护着那些关于相遇与约定的故事,直到他们带着新的草木图谱,再次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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