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着凉意掠过百草谷,藤架上的跨州藤叶开始泛黄,像被染上了夕阳的颜色。沈砚站在传习处的廊下,手里捏着林辰从草原寄来的信——这是老人出发后的第五封信,信纸上画着沙棘藤与羊毛混纺的帐篷,旁边写着“草原的藤能挡风,就像七州的人能互相取暖”,字迹却比前几封信潦草了些,仿佛写得很吃力。
“沈先生,林爷爷的信怎么隔了这么久才到?”小满抱着刚收的藤叶标本进来,标本册里夹着北州的铁线藤、南州的水绫藤,却独独缺了草原的沙棘藤,“以前最多半月就有一封,这次都快一个月了。”
沈砚的心莫名一沉。林辰出发时说过,每到一处就寄信,草原到百草谷的藤路虽远,却有定期往来的商队,断不该拖延这么久。他让苏文去查最近的商队记录,自己则重新翻看老人的前几封信,想从字里行间找出些线索。
第一封信来自北州军寨,字迹工整,画着红藤生长的石壁;第二封寄自南州渡口,附了片水绫藤的落叶,叶脉清晰;第三封是西州黑风崖,信末特意标注“近日微感风寒,已用云雾藤煎水,勿念”;第四封刚到草原,说要去看沙棘藤的秋收,之后便没了音讯。
“查到了!”苏文拿着商队的藤制路引跑进来,路引上的日期显示,最近一趟从草原回来的商队在半路遇了山洪,驮信的骆驼受惊跑丢了,“他们说林老可能换了条路,走西州的‘暗藤道’回来,那条路虽险,却能近十日路程。”
暗藤道是西州药农采药走的小路,藤路沿悬崖而建,最窄处仅容一人通过,雨天常发落石。沈砚越想越不安,当即决定:“我去接林爷爷!苏文,你守好谷里,整理新送来的藤艺资料;小满,备足药囊和干粮,我们走暗藤道!”
出发前,北州驿丞的儿子阿石带着两个兵卒赶来,手里牵着三匹好马:“沈先生,我爹说暗藤道险,让我们护着您走。我还带了北州的‘探路藤’,这藤条遇湿会变色,能预警山洪。”
探路藤是北州特有的品种,干燥时呈褐色,遇水则变深绿,且能提前半个时辰感知空气湿度变化。沈砚把藤条系在马鞍前,翻身上马:“多谢,我们速去速回。”
暗藤道果然难行。藤路依山而建,不少地方的铁线藤护栏被雨水冲得松动,脚下的石板湿滑,稍不留意就可能坠崖。阿石走在最前面,用探路藤不断试探前方的路面,藤条几次变绿,都让他们及时避开了小规模的落石。
行至中途的“回音崖”,沈砚忽然看见崖壁的藤架上挂着个熟悉的物件——是林辰的藤制水囊,上面刻着“百草谷”三个字,水囊里的水早已空了,却还系着片沙棘藤叶。
“林爷爷肯定从这儿走过!”小满捡起沙棘藤叶,叶上有个小小的牙印,“这是他的习惯,遇到岔路会用牙咬叶做标记。”
顺着叶尖指向的方向,他们在一处避风的石洞里发现了更多线索:林辰的《藤谱》旧卷掉在石缝里,其中一页记着“草原沙棘藤与西州云雾藤嫁接成功”,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在匆忙中写的;旁边还有个空了的药囊,里面残留着七星藤的药渣——看来老人在这里处理过伤口。
“他受伤了?”沈砚的心揪紧了,拿起《藤谱》仔细翻看,发现最后几页沾着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快找!他肯定走不远!”
转过一道弯,探路藤突然剧烈变绿,阿石大喊:“小心!有山洪!”众人连忙躲进旁边的藤制避雨亭,只见浑浊的洪水顺着山谷奔涌而下,卷着断枝和石块,声势骇人。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阿石望着亭外的雨幕,“林老要是在这附近,肯定也在躲雨。我们喊喊试试!”
“林爷爷——!”沈砚对着山谷大喊,声音被雨声和洪水声吞没,却在崖壁间撞出回音。喊了十几声,就在他快要绝望时,远处传来微弱的回应,像是藤杖敲击石头的声音。
“在那边!”小满指着左侧的陡坡,那里的云雾藤架下似乎有个黑影。众人冒着雨爬过去,果然看见林辰蜷缩在藤架下,右腿被落石砸中,裤腿浸在血里,却还紧紧抱着那本《藤谱》。
“林爷爷!”沈砚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老人,“您怎么样?”
林辰睁开眼,看见沈砚时笑了,声音虚弱却清晰:“阿砚……你看……这是草原沙棘藤和西州云雾藤的嫁接苗……能在石缝里长……”他怀里果然抱着株缠满布条的藤苗,根须上还沾着草原的沙土和西州的石屑。
原来林辰在草原嫁接成功后,想尽快带回谷里,就走了暗藤道,没想到遇了山洪,躲雨时被落石砸中腿,只能靠着藤架等待救援,用最后的力气保护那株珍贵的嫁接苗。
“先处理伤口!”沈砚让小满打开药囊,用七星藤根捣成药泥敷在老人的伤口上,再用云雾藤条轻轻包扎,“我们背您走!”
阿石和兵卒轮流背着林辰,沈砚抱着那株嫁接苗,在探路藤的指引下,避开雨后的险段,慢慢往百草谷走。林辰靠在阿石背上,手里还攥着片沙棘藤叶,对沈砚说:“记下来……嫁接要选月圆夜……藤汁才能融合……”
回到百草谷时,已是三日后的清晨。林辰被安置在传习处的藤床上,西州药农和北州军医正给他处理伤口,说骨头没断,养些时日就能好。那株嫁接苗则被小心地栽在特制的藤制花盆里,放在窗台上,接受最温和的阳光。
林辰躺在床上,看着沈砚在《藤谱》上记录嫁接的细节,忽然笑道:“没白去……这趟看见的藤,比守在谷里十年见的都多……”
沈砚握着老人的手,看着窗台上的嫁接苗,忽然明白林辰为什么一定要走这一趟。有些藤,只有在风雨里才能显出韧性;有些路,只有亲自走过才知道深浅;有些传承,不仅要记在纸上,更要刻在走过的脚印里,融进带血的伤口里,才能真正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