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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双线破敌记

贞观十九年冬,辽东霜雪正浓,营州城外的冻土被马蹄踏得簌簌作响。营州都督程名振按剑立于营前,指辽东高丽新城方向,对身旁副将苏定方沉声道:“高丽屡犯边境,劫掠边民,今番定要让他们知我大唐兵威。”彼时苏定方刚从漠北战场归来,甲胄上还沾着未消的霜花,闻言提矛颔首:“都督放心,某带三百精骑为先锋,必破其外城。”

次日天未亮,唐军趁高丽守军畏寒懈怠,突然发难。程名振率主力列阵城下,以弩箭压制城头火力;苏定方则亲率精骑绕至新城侧门,挥刀劈开锈蚀的城门铁锁,骑兵呼啸而入,逢敌便斩。高丽兵猝不及防,乱作一团,纷纷弃城逃窜。唐军一路追至南苏城,见城内仍有高丽残兵负隅顽抗,程名振下令纵火焚城——火借风势,很快吞噬了南苏城的城楼与粮库,浓烟滚滚直上云霄,高丽残余势力吓得连夜退往平壤方向。此役唐军斩首三千余级,俘虏高丽将领五人,更焚毁高丽三座城郭,自此辽东边境数月无战事,边民终于能安心耕作。

转过年春,西域再起烽烟。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趁大唐主力在辽东,率部叛乱,攻陷焉耆、龟兹等国,截断丝绸之路,西域诸国惶恐不安。朝廷急命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统领汉蕃联军五万,西出玉门关平叛。程知节虽年近六十,却依旧精神矍铄,披挂银甲跨上战马时,身后将士无不士气高涨。

行军途中,西域风沙卷地,白日烈日灼人,夜间寒如冬霜,不少士兵水土不服病倒。程知节每日亲自巡查军营,给患病士兵送药,还下令放慢行军速度,让队伍逐步适应西域气候。行至鹰娑川时,终于遭遇贺鲁主力——西突厥骑兵约两万,人多势众,且熟悉地形,一上来便以骑兵冲锋冲击唐军大阵。程知节沉着应对,令副将苏海政率弩兵列阵前排,待突厥骑兵靠近便万箭齐发,又命蕃兵绕至突厥军后方袭扰。双方激战竟日,唐军虽伤亡千余,却斩杀突厥兵六千余人,还缴获了贺鲁囤积的大批牛羊与粮草。此役虽未彻底擒获贺鲁,却重创西突厥主力,为后续苏定方彻底平定西突厥之乱,埋下了关键伏笔。

鹰娑川战后,程知节并未乘胜追击。夜里,副将王文度却揣着份“密诏”求见,声称陛下恐程知节轻敌冒进,令他暂掌兵权,按兵不动以“稳扎稳打”。程知节接过诏纸,指尖触到纸面粗糙的纹理——他随太宗征战多年,深知御笔诏书写用的宣纸何等细腻,心中顿时起了疑,却碍于“君命”二字,只能按捺不发。

可王文度掌兵后,竟下令将投降的西突厥部落悉数劫掠,还说“杀降立威”。程知节闻讯赶去时,帐篷外已满地狼藉,老弱妇孺的哭喊声混着风沙飘过来,他一把揪住王文度的甲胄,银须因怒而颤:“我大唐军威,靠的是护民而非屠降!你这是在坏陛下的名声!”两人争执间,苏海政等将官也纷纷站在程知节一侧,王文度才悻悻罢手,却悄悄把劫掠的财物藏了大半,打算回朝邀功。

这桩事终究没能瞒住。大军班师回长安后,御史当即弹劾王文度矫诏弄权、滥杀降众,程知节虽未参与,却因“失察之责”被削去了葱山道行军大总管之职。他卸甲那日,站在朱雀大街上望着宫墙,忽然想起出征前太宗拍着他肩膀说的“西域安危,托付于你”,喉间一阵发涩——他终究没能亲手平定贺鲁,这成了他晚年最大的遗憾。

朝廷没让西突厥的乱局持续太久。次年正月,太宗点了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总管,率回纥、汉兵共万人,再征西突厥。苏定方接过兵符时,特意去见了程知节。老将军拄着拐杖,把自己手绘的西域地形图递给他,指着眼眶泛红:“贺鲁的主力多在曳咥河一带,那里沙深,骑兵难行,你可从北面的峡谷绕过去,打他个措手不及。”苏定方握紧地图,郑重颔首:“末将定不负陛下,也不负老将军所托。”

大军行至曳咥河时,果然遭遇贺鲁的十万大军。西突厥兵见唐军兵少,纷纷拍马冲锋,烟尘滚滚几乎遮天蔽日。苏定方却丝毫不慌,令步兵列成方阵,长枪朝外,弩兵藏于阵中;自己则率骑兵绕至敌军西侧,待西突厥兵冲到方阵前、被长枪抵住无法前进时,突然挥师杀出——唐军骑兵如利刃般切入敌阵,刀光闪过,西突厥兵阵脚大乱,纷纷溃逃。苏定方率军追了三十里,斩首数万,贺鲁带着残部往石国方向逃去。

追到石国边境时,苏定方得知贺鲁已被石国国王诱捕,正打算献给漠北的回纥。他当机立断,率两百精骑连夜奔袭,在石国城外截住了押送贺鲁的队伍。月光下,苏定方横刀立马,声震四野:“大唐苏定方在此!石国若敢私藏叛贼,便是与大唐为敌!”石国国王见唐军气势如虹,吓得立刻献出贺鲁,还亲自捧着降书出城归附。

消息传回长安时,太宗正与群臣议事,闻言当即拍案大笑:“苏定方真乃良将!西突厥平定,丝路可通矣!”而辽东那边,程名振也没闲着——他在南苏城旧址筑起堡垒,派士兵教边民开垦冻土、种植耐寒的粟麦,还设立了烽燧,一旦高丽有异动,半日之内就能传讯至营州。边民们感念他的恩德,自发在堡垒外立了块石碑,刻着“程公护境”四个大字。

这年冬,西域的商队再次踏上丝绸之路,驼铃响过葱岭时,商人们望着沿途唐军驻守的驿站,终于不用再怕突厥劫掠;辽东的雪地里,边民们忙着收割晚粟,孩子们在堡垒外堆雪人,笑声传得很远。大唐的东西两线,终究都迎来了安宁——这安宁里,藏着程知节的遗憾、苏定方的锐勇,也藏着无数唐军将士的血汗,更藏着一个王朝守护疆土、护佑百姓的初心。

长安西市的醉仙楼,刚过晌午就满了人。楼下桌案挨着桌案,西域商人的驼铃还挂在腰间,唐军老兵的甲片蹭着木凳响,王谨安捧着酒碗,正跟石奕珩说上月护送经卷到敦煌的事,眼角余光瞥见楼梯口上来帮人——为首的锦衣少年摇着折扇,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役,一进门就把靠窗的雅座占了,还一脚踢翻了邻桌卖货郎的货筐,绢帕散了一地。

“瞎眼了?没看见本公子要坐这儿?”少年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儿子李修,仗着父亲的势,在西市横行惯了,此刻他捏着酒壶抿了口,突然瞥见墙上挂的“丝路安靖图”——图上画着苏定方率唐军在曳咥河杀敌的模样,顿时嗤笑一声,把酒壶往桌上一墩,声音大得整个酒楼都静了:“什么破图!苏定方那厮,不过是运气好捡了贺鲁的漏,真论打仗,还不如我爹当年平江南利索!”

这话刚落,邻桌的唐军老兵“哐当”一声摔了酒碗,浑浊的眼睛瞪着李修:“你这黄口小儿懂个屁!曳咥河那仗,苏总管带万人抵十万突厥兵,弟兄们冻得手指都弯不了,还照样挥刀砍人,你爹平江南?那是敌军早降了!”

李修被噎得脸通红,拍着桌子站起来,仆役也跟着撸袖子:“老东西活腻了?敢跟本公子顶嘴!”说着就要伸手推老兵,王谨安猛地起身拦在中间,他刚走镖回来,手上还带着茧子,一把攥住李修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李修疼得龇牙:“公子说话要讲良心,苏总管平定西突厥,你才能在长安安稳吃酒;程都督守辽东,边民才不用怕高丽劫掠,怎能张口就诋毁?”

李修挣扎着骂:“你算哪根葱?不过是个走镖的泥腿子,也敢管本公子的事!”石奕珩这时才缓缓放下酒碗,左手按在腰间佩刀上——那刀正是之前跟凌霜寒交手时用的,刀鞘上还留着剑痕,他眼神冷得像西北的风:“永绥帮石奕珩,上个月刚送过西域商队,商人们说,若不是唐军守着驿站,他们早被突厥抢得精光。公子若再胡言,休怪我不客气。”

周围食客也纷纷附和,西域商人捧着胡饼过来,用生涩的汉话道:“这位公子错了,我从于阗来,路上见唐军士兵给我们补驼鞍,还帮我们打跑马贼,他们是好人!”李修见满楼人都对着自己,顿时没了底气,却还嘴硬:“你们……你们等着,我爹是吏部侍郎,我让他治你们的罪!”

正闹着,酒楼外传来马蹄声,几个身穿青色公服的官差走进来,为首的捕头一看见李修,脸色顿时变了——早上侍郎刚吩咐过,让看好小儿子别惹事,没成想还是闹到醉仙楼来了。捕头赶紧上前拉李修:“公子快跟我走,侍郎大人在府里等你呢!”李修还想撒泼,被捕头狠狠瞪了一眼,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走,路过王谨安时,还不忘放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风波平息,老兵端着酒碗过来,敬了王谨安和石奕珩一杯:“多谢二位小兄弟,不然今天这口气我咽不下!”酒肆老板也笑着过来,给两人添满酒:“这桌酒我请了!像二位这样敢说公道话的,咱醉仙楼欢迎!”

王谨安喝了口酒,只觉得浑身暖烘烘的——他想起走镖时见过的唐军驿站,想起敦煌商人们的笑脸,忽然明白,不管是走镖护商,还是唐军守疆,说到底都是为了这长安的安稳,为了老百姓能安心吃酒、踏实过日子。石奕珩看着窗外往来的行人,指尖轻轻摩挲着刀鞘,眼底的冷意渐渐散去,只余一丝平和——或许,这就是他们守着的“规矩”,守着的“公道”。

醉仙楼偶遇苏府眷

风波刚歇,醉仙楼外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伴着丫鬟清脆的提醒:“夫人慢些,台阶滑。”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楼门口站着位身着藕荷色襦裙的女子,鬓边簪着支素雅的玉簪,由个穿青布衫的丫鬟扶着,正是苏定方的小妾柳含章,丫鬟名唤青禾。

原来柳含章今日要去西市给苏定方买他爱吃的糖蒸酥酪,路过醉仙楼时,青禾眼尖,瞥见窗边坐着的老兵——那老兵肩上还留着当年随苏定方征战时落下的箭疤,青禾前几日随柳含章去军营送衣物时见过,便悄悄扯了扯柳含章的衣袖:“夫人,是苏将军麾下的张老军爷呢!”

柳含章闻言,便顺着青禾的目光往里望,正好听见老兵正跟王谨安说:“苏总管待我们这些旧部最是体恤,去年我腿疾犯了,还是他让人送的伤药……”她心里一暖,便让青禾扶着,轻轻走进了酒楼。

“张军爷安好。”柳含章的声音温婉,刚一开口,老兵就愣了,转头看见她鬓边的玉簪——那是苏定方去年生辰时给她挑的,老兵在军营见过,当即起身行礼:“夫人怎么来了?”

李修闹事时柳含章虽没听见,却从青禾方才的低语里猜了几分,此刻见满楼人都望着自己,便浅浅一笑,对着众人福了福身:“方才听青禾说,有人为我家将军说公道话,含章代将军谢过各位。”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墙上的“丝路安靖图”上,眼底满是柔和,“将军常说,曳咥河那仗能赢,靠的是弟兄们拼命,靠的是沿途百姓帮衬,他从不敢居功。方才若有冒犯各位的人,也望大家别往心里去。”

青禾在一旁帮腔:“就是!前几日将军还跟夫人说,要不是长安百姓安稳度日,商人们敢走丝路,他守着西域也没意义呢!”这话一出,满楼人都笑了,方才李修闹出来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王谨安看着柳含章温文的模样,想起走镖时见过的唐军驿站,忽然觉得,苏将军能安心打仗,大抵也有这位夫人的一份功劳。石奕珩则注意到柳含章袖口沾着点墨痕,想来是在家帮苏定方整理军情文书时蹭上的,心里对这位苏府夫人又多了几分敬重。

柳含章没多留,见酥酪铺快到时辰了,便让青禾拎着食盒,又跟众人道了声谢,才缓缓走出酒楼。青禾扶着她下台阶时,还不忘回头对老兵喊:“张军爷,下次见到将军,我替您问安呀!”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西市的人流里,老兵捧着酒碗叹了句:“苏将军好福气,娶了这么明事理的夫人。”王谨安笑着点头,举起酒碗跟石奕珩碰了碰:“有这样的将军,这样的夫人,还有咱们这些肯说公道话的人,这长安的日子,才能一直安稳下去。”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酒楼的木桌上,映着碗里的酒液泛着暖光。邻桌的西域商人又开始哼起了家乡的小调,老兵则继续讲着苏定方在西域的故事,醉仙楼里的热闹,又渐渐回来了——这热闹里,藏着寻常百姓的烟火气,藏着家国安稳的踏实感,更藏着每个人心里那份对“公道”与“安宁”的守护。

永徽六年的冬雪落得猝不及防,一夜之间便给大明宫裹了层薄纱。紫宸殿的琉璃瓦本是明黄,此刻覆着雪,倒像撒了把碎糖,可殿内的气息却凝滞得能冻住呼吸——武如意正随唐高宗李治站在阶上,接受百官朝贺。

她身着赤金绣九龙纹的皇后朝服,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腰间玉带束得紧,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凤冠上的七尾明珠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轻颤动,垂落的珠串扫过颊边,她却连眼睫都没动一下,只平视着阶下百官,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眼底却藏着霜。眼角余光掠过左侧,恰好撞见长孙无忌的目光——这位太宗托孤重臣身着紫色一品官袍,玉笏拄在地上,指节攥得发白,花白的胡须垂在胸前,看似垂眸听礼,可那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冷得像殿外的雪。

武如意心里清楚,这冷意不是冲她这新后身份来的,是冲她背后那股正慢慢撕开关陇集团垄断的力量。半月前废后之事还历历在目:王氏被废那日,长孙无忌领着褚遂良、于志宁等元老跪在太极殿外,青石板上的雪被他们的朝服压融,褚遂良甚至磕破了额头,血混着雪水渗进砖缝,可李治最终还是松了口——连长孙无忌搬出“太宗遗训”时那声颤抖的“陛下忘先帝托孤之恩乎”,都没能拦住这桩事。

“长孙公,”朝贺礼毕,百官散去时,褚遂良快步追上长孙无忌,他的青色朝服袖口还沾着昨日冒雪去王府议事的雪渍,没来得及拂掉,刚直的脸上满是忧色,声音压得极低,“昨日柳奭派人递了密信,用的是蜡丸藏字的法子——废后王氏在城南别院,还能收到外臣的书信,听说都是以前东宫旧部写的,劝她‘静待时机’。还有兰陵萧氏那边,我派去的人回报,说萧氏家主萧鹤已悄悄去了江淮,找了个叫‘刀疤脸’的盐枭,许了五百两黄金,要借盐枭的人手搅乱地方。”

长孙无忌脚步一顿,玉笏在手里转了半圈,眼底冷光更甚:“他们是想借‘后宫失序’的由头,逼陛下‘正后位’。在他们眼里,一个从先帝才人爬上来的女子,终究不如王氏、萧氏这些出身望族的‘合规矩’。”他抬头望向中宫的方向,琉璃瓦上的雪正簌簌往下落,“可他们忘了,武如意能厘清‘小公主之案’,能替陛下草拟《内训》,连户部奏报里的流民安置疏漏都能一眼挑出——这女子的眼界,早不是后宫那点方寸地了。”

而此刻的中宫寝殿,武如意刚送走前来请安的太平公主,便屏退了殿内伺候的宫人,只留下心腹宫女婉儿。紫檀木案上燃着两支龙涎香,烟气袅袅绕着案上的江淮舆图,她摘下凤冠,随手放在妆台上,赤金凤钗的尖儿蹭过描金镜匣,发出轻响。她没看镜中自己的倒影,只拿起案上那封刚送到的密报,指尖划过“萧鹤赴江淮,会刀疤脸于盐城码头”的字样,指腹的薄茧蹭得纸页发响。

“婉儿,”武如意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柳奭给王氏递信的人,查到是谁了吗?”

婉儿躬身站在案侧,一身浅绿宫装,袖口绣着细巧的兰花纹,神态恭谨却不怯懦:“回娘娘,是前东宫的老宦官李德全,如今在别院当差,早年受过王氏母亲柳夫人的恩惠。玄镜司的人盯着他三日了,见他每次送东西去别院,都会绕路经过城西废观,像是在跟谁接头。还有萧氏那边,刀疤脸最近在盐城收了不少散盐,囤在城郊的破庙里,看规模,像是要往长安运。”

武如意冷笑一声,将密报扔在舆图上,指腹点在“盐城”二字上:“萧鹤倒会挑地方,盐城是江淮盐运的要道,一旦私盐堵了航道,地方官必然上奏,到时候朝堂上那些人又要借‘民生问题’发难,说我这个中宫‘干政失德’,连地方安稳都护不住。”她抬眼看向婉儿,眼神锐利起来,“你去给陈默传个话,让他亲自去趟江淮,不仅要盯紧刀疤脸的私盐,还要查城西废观——李德全接头的人,说不定跟萧氏也有关联。另外,让他翻查近三个月的报案记录,尤其是涉及‘私盐’‘萧姓’的,别漏了任何线索。”

婉儿应声退下后,李治掀着帘子走进来,身上还带着殿外的寒气,他快步走到武如意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天这么冷,怎么不披件披风?”他能察觉朝堂上的暗流,也知道长孙无忌等人对武后的不满,可每次看到武后对着舆图蹙眉,细算流民的粟米派发数量时,他就觉得,这个能与他并肩看江山的女子,比那些只知守着旧规矩的元老,更懂如何让大唐好起来。

武如意回头,指尖轻轻蹭过李治手背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语气软了些:“臣妾在想,明日去感业寺探望太后,该带些什么。太后近日总念着江南的菱角,御膳房新做了菱角糕,臣妾想着带些过去。”她没提朝堂的纷争,却知道,有些事急不得,得像熬药那样,慢慢煨着,等火候到了,自然能分清药渣和药液。

而此刻的玄镜司卷宗室,陈默正借着油灯的光翻查案卷。他身着玄色劲装,腰间悬着把短刀,脸上带着道浅疤——是早年查案时被刺客划伤的,手指修长,翻卷的动作又快又稳。案上堆着近三个月的报案记录,大多是失窃、斗殴的小事,他正准备翻到下一本,指尖却突然顿住——一张泛黄的纸页上,写着“石姓少年,年十五,报案称于城西废观外见数名黑衣人行迹可疑,运着十余个封死的粗布盐袋,袋口漏出青灰色盐粒,伴有腥气”,报案日期,正是三日前。

陈默眉头一挑,拿起那张纸凑近油灯,指腹摩挲着“城西废观”“青灰色盐粒”几个字——这废观,不正是婉儿说的李德全接头的地方?而青灰色带腥气的盐,他早年查私盐案时见过,是掺了泥沙和海水晒制的劣盐,长期食用会伤人肠胃。

“石姓少年……”陈默低声念着,将这张报案记录折好塞进怀里,起身吹灭油灯,“看来,这江淮的私盐案,还得从这少年查起。”殿外的雪还在下,玄镜司的灯笼在风里晃着,映着他快步离去的身影,也映着这大明宫深处,正悄悄蔓延的暗流。

掖庭残焰

永徽六年的雪总带着股透骨的寒,连掖庭宫西侧的别院都被冻得缩在暮色里。朱漆门早裂了缝,寒风裹着雪沫子往里灌,卷得地上的枯草打着旋儿,落在萧淑妃的石榴红锦裙上——那还是她做淑妃时的旧衣,裙摆磨出了毛边,腰间的金线绣纹褪得发淡,唯有发间那支银钗,还沾着点昔日兴庆宫的珠光。

她蜷在冰冷的土炕边,指尖反复摩挲着炕沿的裂纹,耳尖却竖得老高。院外传来老宦官拖沓的脚步声时,她猛地直起身,眼底瞬间亮起的光,又快得像被寒风掐灭。来的是前东宫旧人李德全,佝偻着背,手里端着个缺了口的青瓷碗,碗里是温吞的粟米粥,几粒豆子浮在表面,连点油星都没有。

“娘娘,喝口粥吧。”李德全把碗递过来,声音压得极低,袖口悄悄往她手里塞了张叠得极小的麻纸,“萧氏家主的信,方才从侧门递进来的,玄镜司的人盯得紧,我绕了三圈才敢过来。”

萧淑妃的指尖攥紧麻纸,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连指节都泛了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她看清了上面的字——是萧鹤的笔迹,说已联络上江淮盐枭刀疤脸,愿出三百两黄金助他囤私盐、堵航道,只要搅得江淮百姓闹事,逼李治调兵去平乱,朝堂上长孙无忌等人便会趁机弹劾武如意“干政失德”,到时候再把她从掖庭接出去,复位为后。

“黄金……刀疤脸……”她喃喃念着,眼底浮出狠厉的光,忽然摸出发间的银钗,用力掰下钗头的宝石——里面藏着一小片金箔,是她最后一点私产,塞给李德全,“你把这个交给萧鹤的人,告诉他,若事成,我必奏请陛下恢复萧氏爵位,再赏他万亩良田!”

李德全捏着金箔,手都在抖:“娘娘,玄镜司的婉儿姑娘最近总派人盯着掖庭,昨日还抓了个给废后王氏递信的小宦官……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

“冒险?”萧淑妃突然拔高声音,又赶紧压低,语气里满是昔日的骄纵与如今的绝望,“我在这掖庭里冻了三个月,武如意那个狐媚子却穿着凤袍受百官朝拜,这才是冒险!陛下心里还有我,只要江淮一动,他定会想起我的好!”

可她没看见,李德全刚走出别院的角门,就被两个穿玄色劲装的人拦住。为首的女子正是婉儿,一身浅绿宫装外罩着墨色披风,眉眼沉静,手里把玩着枚玄镜司的铁令:“李公公,把萧淑妃给的东西交出来吧,还有萧鹤的密信——您若说实话,还能留条活路。”

李德全“扑通”一声跪下,金箔从袖管里掉出来,滚在雪地上,泛着冷光。他抖着嗓子把萧淑妃的话、萧鹤的计划全说了,连自己每次绕路去城西废观接头的事都没敢瞒。婉儿让人把他押下去,转身便往中宫赶,披风的下摆扫过积雪,没留下半道痕迹。

中宫寝殿的烛火还亮着,武如意正对着舆图看江淮的盐运路线,案上摆着碗刚温好的菱角羹。听婉儿说完经过,她拿起羹勺轻轻搅动,羹里的菱角碎浮上来,又沉下去。

“萧鹤倒会算计,想用私盐乱地方,再借元老逼宫。”武如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婉儿,你把李德全的供词、那片金箔,还有陈默之前送来的刀疤脸囤盐的证据,一起送到御史台,让御史大夫弹劾兰陵萧氏‘勾结盐枭、意图谋逆’——别直接禀明陛下,他对萧淑妃总有几分旧情,让他自己从奏疏里看到,才会彻底死心。”

婉儿点头:“娘娘放心,我这就去办。另外,陈默大人从江淮传回消息,刀疤脸已经被抓了,萧鹤也在盐城的破庙里被堵个正着,搜出了他给刀疤脸的黄金账册。”

“好。”武如意放下羹勺,望向窗外的雪,“让陈默尽快处理完萧氏的案子,回长安后,重点查城西废观——李德全说在那儿接头,说不定萧氏还在观里藏了私盐。”

三日后,御史台的弹劾奏疏递到了紫宸殿。李治看着奏疏上的供词、账册,还有那片金箔,脸色沉得像殿外的雪。他想起昔日与萧淑妃在御花园赏梅的情景,可眼前的证据却像把刀,划开了那点残存的情意——他能忍后宫争宠,却绝不能忍有人勾结盐枭动摇大唐根基。

“传旨。”李治的声音带着怒意,“将兰陵萧氏涉案之人全部押入大理寺,萧鹤判流放岭南,永世不得回京;掖庭萧氏,迁往冷宫,非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旨意传到掖庭时,萧淑妃正坐在炕边等萧鹤的好消息。听宦官念完“迁往冷宫”四个字,她手里的麻纸“哗啦”碎成两半,整个人瘫在炕上,眼神空洞。寒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吹得她的旧锦裙猎猎作响,像一面破败的旗。

而此时的玄镜司,陈默刚处理完萧氏案的卷宗。他身着玄色劲装,袖口沾着点江淮的泥,正低头整理案上的供词,指尖突然顿住——一张泛黄的纸页从卷宗里滑出来,是之前看到的“石姓少年”的报案记录:年十五,见城西废观外有黑衣人运封死的粗布盐袋,盐粒青灰带腥气,报案日期正是萧鹤与刀疤脸约定囤盐的前两日。

陈默拿起纸页,凑近油灯,指腹摩挲着“城西废观”“青灰色盐粒”几个字。萧氏的私盐囤在盐城破庙,可这少年却说在长安城西废观见了可疑盐袋——是巧合?还是废观里也藏着私盐?这石姓少年又是谁?为何报完案就没了踪迹?

疑惑像潮水般涌上来,他把报案记录折好塞进怀里,对身边的下属周恒道:“你去查一下三日前的报案登记,找到那个石姓少年的住址——不管他在哪,都要把人找到,我要亲自问他废观外的情况。”

周恒应声而去,陈默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雪还在下,长安的夜色里,城西废观的方向隐在雾中,像个藏着秘密的黑影。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心里清楚,萧氏的案子虽了,可这长安城的暗流,才刚刚开始。

雪山剑影

永绥帮西北分舵的后院,老槐树的枝桠光秃秃的,被风沙磨得泛白。石奕珩靠在树干上,左手按着右臂的伤口——方才逃进来时,凌霜寒的长剑扫过他的袖口,虽没深及骨,却也渗出血来,把他那身月白长衫染了片暗红。

院门外突然传来剑刃破风的锐响,石奕珩猛地直起身,攥紧了腰间的短刀——那是他父亲留下的旧物,刀鞘上还刻着半朵兰花纹。门“吱呀”被推开,凌霜寒一袭白衣立在风沙里,手里的“寒雪剑”泛着冷光,剑穗上的冰珠还没化,落在地上碎成小水花。

“石奕珩,”凌霜寒的声音比西北的风还冷,目光扫过石奕珩的伤口,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你堂兄石玉郎偷了萧独行的‘寒铁令’,藏进了你们石家旧宅,你若识相,就把令牌交出来,否则,这永绥帮分舵,护不住你。”

石奕珩眉头蹙起,他早听说石玉郎惹了麻烦,却没想到会牵连到自己。他刚要开口辩解,分舵主李彪突然从里屋冲出来,手里握着开山斧,挡在他身前:“凌掌门,凡事讲个理!石公子没偷令牌,你不能硬栽赃!”

“理?”凌霜寒冷笑一声,长剑抖出三朵剑花,直逼李彪面门,“萧独行与我雪山派有旧怨,石家藏他的令牌,就是与我为敌!今日要么交人交令牌,要么,我踏平这分舵!”

就在这时,一阵狂笑从院墙上传来:“凌霜寒,你这老小子,欺负两个后辈算什么本事?”话音未落,一道黑影掠过,古三通稳稳落在地上,手里把玩着枚铜钱,身后跟着古灵儿,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手里还提着个装酱牛肉的油纸包。

凌霜寒见是他,脸色更沉:“古三通,这事与你无关,别多管闲事!”

“我偏要管呢?”古三通挑眉,突然伸手扣住石奕珩的后领,把他拉到身边,“这小子我看着顺眼,你要动他,得先过我这关。不过嘛——”他话锋一转,从怀里摸出本泛黄的残谱,扔在石奕珩面前,“我也不欺负你,十日之内,让这小子练会《裂石拳》,若能打败凌霜寒,你就别再找他麻烦;若是输了,我亲自把他绑去雪山派赔罪,如何?”

凌霜寒盯着那本残谱,封面“裂石拳”三个字模糊不清,边角还沾着点褐色的旧血渍,却也知道古三通的性子,只得冷哼一声:“好!十日之后,我在雪山派山门前等他!若他不来,我照样找石家算账!”说罢,转身拂袖而去,白衣很快消失在风沙里。

石奕珩捡起残谱,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页,心里又惊又疑——他从未练过武,十日之内怎么可能打败凌霜寒?古灵儿凑过来,打开油纸包,把一块酱牛肉递给他:“阿珩哥,别担心!我爷爷的《裂石拳》可厉害着呢,我教你,保准你能赢!”

接下来的几日,石奕珩把自己泡在了后院。天不亮就起身扎马步,双腿酸得打颤也不歇;正午风沙最大时,他对着老槐树练拳,拳头上的伤口裂开又结痂,血渍蹭在树干上,晕开小小的红点。古灵儿每日都来,有时给他带伤药,有时陪他对练,小姑娘身法灵活,总能在他出拳时找准破绽,提醒他“转腰要快”“力灌丹田”。

这天傍晚,石奕珩正对着残谱琢磨“石破天惊”的招式,古灵儿忽然坐在他身边,晃着腿问:“阿珩哥,你爹娘呢?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石奕珩的动作顿住,指尖轻轻攥紧残谱,声音低了些:

“我爹名叫石远山,是江南布商。我十岁那年,他去扬州进货,途中连人带货失踪,至今杳无音信……我娘名叫苏芷,早逝前只留给我这块手帕。”

他从怀里摸出浅青苏绣帕子,兰草纹样已泛旧。古灵儿接过手帕,指着角落一行褪色小字念道:“‘芷兮’?这是我娘绣名帖的法子!她叫苏蓉,是苏州绣娘——阿珩哥,你娘可能真是我家族亲!”

古三通灌了口酒,插话道:“巧了!陈默那三姨就叫苏蓉,在西市开‘苏记香药铺’。她当年为逃婚离家,后被家族除名……你若想查身世,十日后我带你去见她!”

石奕珩攥紧手帕,眼底燃起光亮——母亲的身世、父亲的下落,或许终有线索可循!

古灵儿接过手帕,翻来覆去地看,眼睛亮晶晶的:“这绣工真好!我娘也会苏绣,可惜她走得早……”

“哦?”古三通不知何时站在树后,手里还拿着个酒葫芦,喝了口酒,摸了摸胡子,“巧了,前几日我跟陈默那小子喝酒,他提过一嘴,说有个远方三姨是江南苏姓,早年嫁去了长安,现在在西市开了家香药铺,好像叫‘苏记’来着。”

石奕珩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母亲是江南苏姓,陈默的三姨也是江南苏姓,还在长安西市开香药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他攥紧手帕,心跳突然快了起来,连练拳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古前辈,您知道那‘苏记香药铺’的具体位置吗?”

古三通挑眉,又喝了口酒:“具体位置我倒忘了,不过陈默应该知道。等你打完十日之约,我带你去找他问问便是。”说罢,转身走向内屋,留下石奕珩站在原地,手里握着苏绣手帕,望着长安的方向,心里第一次有了盼头——或许,他能借着这线索,找到母亲的亲人,弄明白父亲当年为何一去不回。

风沙渐渐小了,夕阳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石奕珩握紧拳头,对着树干又练了一遍“石破天惊”——这一次,拳风更劲,连树干都微微晃了晃。他知道,十日之约不仅是为了摆脱凌霜寒的纠缠,更是为了能去长安,找到那丝关于母亲的线索。

镖队行至洛阳郊外的落马坡时,风裹着雪粒子砸在车篷上,簌簌作响。老吴勒住马缰,眉头拧成疙瘩:“这坡上风大,恐有歹人蹲点,都警醒些。”

王谨安握紧了腰间的柴刀,刀柄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潮。他刚要跳下车去查看路况,就见林子里窜出三个蒙面人,手里的短棍直指镖车。“留下绸缎,饶你们不死!”为首的汉子嗓门粗哑,却透着几分虚张声势。

老吴刚要拔刀,王谨安已抢先一步挡在车前。他想起王二狗说的“护好自己”,更想起家里等着粟米的弟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诸位若是缺条活路,镖局虽小,却也容得下肯吃苦的人。可若是要劫镖,我这把刀,也不是吃素的。”

那为首的汉子愣了愣,许是没料到这个年轻杂役竟有这般底气。趁他分神的间隙,老吴已绕到侧面,亮出了镖师的制式长刀。三人对视一眼,见讨不到便宜,骂骂咧咧地退进了林子。

“好小子,有胆色。”老吴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里多了几分赞许,“方才那话,倒不像个刚入行的。”王谨安挠了挠头,从怀里摸出红玉缝的布包,里面的姜茶还带着余温:“想着家里人,就不怕了。”

到了洛阳城,交接完绸缎,掌柜的额外赏了二百钱,说是“多亏小兄弟机灵”。王谨安攥着沉甸甸的钱袋,指尖都在发烫——这下不仅能买粟米、木簪和棉鞋,还能给弟妹们买些糖糕了。

回程的路上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雪地上,亮得晃眼。王谨安坐在镖车上,怀里揣着给家人带的糖糕,心里盘算着到家后的光景。他抬头望向远方,仿佛已看到崇业坊门口,红玉正踮着脚张望,弟妹们举着刚做好的棉鞋,在雪地里蹦蹦跳跳。

进了城,刚到崇业坊口,就见王二狗跑了过来,老远就喊:“谨安!你可回来了!”红玉跟在后面,手里端着一碗热汤,见他平安归来,眼圈微微发红:“快趁热喝,暖暖身子。”

弟妹们围着他,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王谨安蹲下身,摸了摸他们冻得通红的小脸蛋,从怀里掏出糖糕分给他们:“下次走镖,等哥攒够了钱,就带你们去吃城里的羊肉汤。”

暮色渐浓,屋子里的油灯亮了起来,映着一家人的笑脸。王谨安看着桌上的热汤、孩子们手里的糖糕,还有红玉缝的布包放在枕边,忽然觉得,这趟镖吃的苦、受的冻,都值了。他想起管事说的“日子会越来越稳”,如今才真正明白,所谓的好日子,不过是家人平安,灯火可亲。

油灯的光在王宝魁鬓角的白霜上晃,他指节摩挲着桌角一块磨得发亮的老木,半天才沉声道:“不是爹瞒你,是这事儿,当年连提都不能提。”他从炕席下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块边缘锈蚀的青铜令牌,正面刻着条蜷缩的龙,龙爪下压着个“禁”字。

“这是‘玄镜司’的令牌,三十年前,我和沈荣,都是这里面的人。”王宝魁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怕惊着什么,“那是先皇刚坐稳江山的时候,朝堂里有宗室谋逆,边境有将领投敌,明着的军队动起来扎眼,先皇就秘密挑了一群人——有江湖上隐姓埋名的高手,有退役的老兵,还有像我这样,家里沾过军职、根正苗红的。”

“咱们的目的就两个:对内,夜里摸进那些谋逆权臣的府邸,要么拿证据,要么直接‘清门户’;对外,追着叛国的将领跑,哪怕追到漠北戈壁,也得把人脑袋带回来。”他顿了顿,指尖划过令牌上的龙纹,“但规矩比刀还严——所有人都得戴面具,是内务府特制的乌木面具,每个人的面具上刻着不同的纹路,却没半分身份信息;彼此只叫绰号,我当年叫‘石敢当’,沈荣……他是首领,面具上刻着独一份的龙纹,绰号‘龙渊’。”

“没人知道谁是谁,朝堂上的大官也好,江湖里的侠客也罢,摘了面具就是陌生人。咱们认的,从来不是脸,是武功路数——沈荣的‘流云剑’快得能劈断烛光,我当年练的是硬桥拳,一出手他就知道是我,可直到解散那天,我都没见过他面具下的脸,更不知道他叫沈荣。”油灯“噼啪”炸了个灯花,王宝魁把令牌裹回布包,语气里掺了点涩:“后来先皇驾崩,新帝觉得这组织太扎眼,一道密令就给解散了。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跟‘玄镜司’的人打交道,直到见了沈荣的剑……才知道,有些债,躲了三十年,还是躲不掉。”

王谨安只觉得后背发紧,手里那把王二狗给的柴刀不知何时攥得指节发白,木柄上的老纹路硌得掌心发疼。他盯着爹指尖那枚青铜令牌,龙纹间的锈迹像结了层洗不掉的老痂,突然懂了——之前爹总在夜里对着墙角的旧木箱发呆,原来藏着这么重的事。

“债……是当年玉门关那桩血案?”他曾在镖局听老吴提过,三十年前玉门关外有场截杀,说是斩了叛国将领,可往后再没人敢多提半个字。

王宝魁猛地抬头,油灯的光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亮,随即又沉了下去,指节在老木桌上敲得“笃笃”响,声音哑得像被风沙磨过:“你倒听过几句。那年我跟龙渊——就是沈荣,奉命去截杀‘通敌’的李将军。可到了玉门关下的驿站,才看见李将军手里攥的不是降书,是弹劾宫里宦官勾结漠北的奏折,墨迹还没干。”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像是咽了口三十年前的苦水:“我想把奏折偷偷带回去上报,龙渊却拦着我。他说这是先皇身边的人下的死命令,‘叛国’的罪名已经钉死了,谁改谁就得掉脑袋。那天夜里,李将军的亲兵全死在驿站后院,连烧火的老卒都没放过……我躲在沙堆后,看着龙渊的乌木面具映着血光,第一次觉得,咱们这‘玄镜司’,跟乱杀无辜的匪帮没两样。”

王谨安的呼吸都慢了半拍,柴刀的木柄沁出了汗:“那您后来……没再找过他问清楚?”

“找?”王宝魁苦笑一声,把令牌往桌上一推,青铜碰着木头发出闷响,“组织解散那天,我当着龙渊的面摔了面具,从长安一路逃到西北,改了名字,学了点庄稼活,就是想把那些事埋了。可上个月沈荣来镖局,我给镖车捆绳子时露了手硬桥拳,他端着茶碗的手突然顿了——当年我跟他对练,总用这招卸他的剑,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树枝。王宝魁猛地伸手按住令牌,王谨安也瞬间绷紧了肩,柴刀的刀尖悄悄对准了门口——月光从门缝里漏进来,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沈荣,手里提着个蓝布包袱,站在风里,眉头皱得很紧,却没敢推门。

“宝魁,”沈荣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比白天在镖局时沉了些,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我没别的意思。李将军的儿子还活着,现在在敦煌的千佛洞当画工,手里有当年李将军留下的半块兵符——那东西,能证明当年的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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