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名为“梦蜕丹”的青玉小瓶,在昏黄的烛火下泛着温润而诡异的光泽。
它静静躺在苏青竹的掌心,仿佛承载着鸣铁城万人未来的重量。
林玄的目光从她决然的脸上,移到了那枚丹药上。
他的眼神深邃如夜,其中翻涌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挣扎与决断。
他并非不识货,九转还魂草,千年梦蚕丝,这两种天材地宝,任何一样都足以让元婴修士眼红,她却将它们炼成了一枚替死之丹。
“你从何时开始准备的?”林玄的声音有些沙哑,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因为心中某种情绪的触动。
苏青竹避开了他的视线,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低声道:“在你第一次拒绝玄门招揽,选择留在鸣铁城教那些孩子识字的时候。”
林玄心中一震。
她继续说道:“我出身药王谷,见过太多所谓的天才,他们要么被玄门捧上神坛,要么被玄门碾落尘埃。你不一样。你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一条与整个玄门为敌的路。走这样的路,随时都可能万劫不复。我……只是个医者,打打杀杀我不在行,只能提前备好一副棺材,或者,备好一味能让你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药。”
她的话语很轻,却字字砸在林玄心头。
他一直以为,苏青竹的帮助是基于利益的交换,是万界盟的投资。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份投资里,掺杂了太多她个人的押注。
他不再犹豫,伸手取过玉瓶,毫不迟疑地倒出那枚散发着奇异香气的丹药,一口吞下。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冰凉中带着微甜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四肢百骸,最终汇入他那布满裂纹的识海。
刹那间,三道细微的魂裂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柔韧丝线包裹、缝合,虽然并未痊愈,却稳定了下来,那撕裂般的剧痛也随之消散。
“多谢。”林玄闭上眼,感受着神魂前所未有的安宁,郑重地吐出两个字。
苏青竹摇了摇头,收回银针,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别谢我。七日之内,你的五感会逐渐剥离,直至完全消失。这期间,你就是个活死人,听不见,看不见,尝不出,闻不着,触不及。我已让李信安排了绝对可靠的亲卫,寸步不离。但真正的危险,还是需要你自己扛过去。”
林玄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七日,足够了。”
他站起身,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腰杆却挺得笔直,仿佛那足以压垮山岳的重担,已被他稳稳扛在肩上。
“走吧,该去处理那些‘客人’了。玄门的罪,总要昭告天下,才能让鸣铁城的血,不白流。”
城主府前的广场上,火把烧得噼啪作响,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明暗不定。
残存的十九名执法使被鸣铁卫用特制的锁灵镣铐捆着,跪在广场中央。
他们个个面如金纸,丹田内的灵力被青铜塔碎的反噬之力冲撞得一干二净,此刻与凡人无异。
为首的严世通,更是披头散发,眼神怨毒地死盯着缓步走来的林玄。
“林玄!你这魔头!就算你杀光我们,玄门也不会放过你!元婴长老一至,你鸣铁城必将化为齑粉!”严世通声嘶力竭地咆哮,试图用玄门的威势,挽回一丝颜面。
林玄在他面前站定,脸上无喜无悲,声音却通过灵力传遍了整个广场,清晰地落入每一个鸣铁城军民的耳中。
“我何时说过,要杀你们?”
此言一出,不止是执法使,连周围的鸣铁卫和百姓都愣住了。
林玄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或敬畏、或仇恨、或迷茫的脸庞,朗声道:“今日,我林玄,不杀降卒,只审罪人!”
他一挥手,李信立刻会意,让两名铁脊军士兵拖着一个半人高的麻袋走了上来。
麻袋解开,两具被剖开胸腹的执法使尸首滚落在地,他们丹田位置的空洞,在火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昨夜,我让李信将军带人截杀了两名企图逃离的执法使。”林玄的声音陡然变冷,“我很好奇,为何玄门执法使,丹田灵力会如此驳杂不纯。剖开一看,才发现了这个惊天秘密。”
他弯下腰,从严世通膝前捡起那块刻有“灵根抽取阵纹”的塔芯残片,高高举起。
“严世通,你敢当着鸣铁城所有人的面,告诉他们,这是什么吗?”
严世通瞳孔剧烈收缩,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玄冷笑一声,将残片丢给李信,声音如雷霆炸响:“我来替你说!此乃‘灵根抽取阵纹’!你们玄门,以‘镇邪’为名,立塔于鸣铁,实则是在暗中抽取我鸣铁城有灵根天赋的凡人魂魄与根基,用他们的血肉与未来,炼制这邪塔的塔心!”
“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抽我们的灵根?”
“我儿子三年前失踪,他们说是被妖兽叼走了……难道!”
“怪不得!怪不得这几年城里总有孩子莫名其妙失踪,城主府都说是意外!”
愤怒、惊恐、悲痛的情绪如潮水般席卷了整个广场。
那些原本还对玄门抱有幻想的民众,此刻只剩下刻骨的仇恨。
那十九名跪地的执法使更是面无人色。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只知道奉命行事,对此等核心机密并不知情。
此刻听到真相,再看到那两具同伴的尸体,联想到自己体内那同样驳杂、仿佛不属于自己的灵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
他们苦苦修炼的,竟是从凡人身上抽来的残次品!
一名年轻的执法使当场崩溃,嚎啕大哭:“不……不是这样的……师尊说,我们是为天下苍生镇守正道……”
“正道?”林玄的声音充满了嘲讽,“一个需要靠吞噬凡人来维持的‘正道’?一个将你们这些弟子也当成容器的‘正道’?你们,也配谈这两个字?”
他转向全城军民,字字铿锵:“今日之后,鸣铁再无玄门!此塔,名为‘压人之塔’,我已破之!此理,名为‘吃人之理’,我已揭之!从今往后,我鸣铁城的命运,由我们自己做主!凡人,亦可擎天!”
“我等愿誓死追随统帅!”李信单膝跪地,声震四野。
“誓死追随林先生!”广场上的数千民众,无论男女老少,尽皆跪倒,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直冲云霄。
民心,已定。
看着这万众归心的一幕,苏青竹站在城楼之上,眼中异彩连连。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林玄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反抗者,他已经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根基之地,有了燎原的火种。
夜色更深,林玄回到临时辟出的静室,屏退了所有人。
他盘膝而坐,心神沉入体内。
那枚“梦蜕丹”的药力还在缓缓发挥作用,五感尚未开始剥离。
他抓紧时间,将意识探入掌心的系统罗盘。
罗盘之上,前两道星轨光芒璀璨,而第三道星轨,此刻已经彻底闭合成一个完整的环,散发着炽热的、仿佛能灼烧灵魂的赤红色光芒。
【第三平行世界已连接】
【世界类型:魔法】
【连接对象:林恩】
【身份:火系法神】
【初始共鸣值:10%】
一股庞杂而灼热的信息流,顺着星轨连接,缓缓涌入林玄的识海。
那是一个与修真世界截然不同的力量体系。
没有灵气,只有元素;没有丹田,只有精神海;没有飞剑,却有毁天灭地的禁咒。
“火系法神……林恩……”林玄喃喃自语。
仅仅是10%的共鸣,他就感觉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燥热,仿佛只要他一个念头,就能凭空召唤出一缕永不熄灭的火焰。
这,将是他对抗元婴长老的底牌之一。
但他的眉头,却微微蹙起。
他想起了那个在废墟中划出星轨阵图的孩子,小豆子。
“那孩子,绝不简单。”林玄心中念头急转,“他划出的阵图,与我系统罗盘上第三星轨的解锁图纹几乎一模一样。是他……帮我完成了最后的连接?”
一个凡人孩童,怎会懂得如此玄奥的跨界阵法?他是谁?是敌是友?
林玄心中升起一丝警惕。
他立刻传音给李信,让他派最精锐的斥候,秘密寻访那个孩子的下落,无论如何,要先找到他。
做完这一切,林玄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能感觉到,“梦蜕丹”的药力开始发作了,他的听觉正在一点点变得模糊,远处的风声、虫鸣,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
他必须在五感彻底消失前,将一切安排妥当。
夜,静悄悄地流逝。
鸣铁城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反而陷入了一种更加紧张的忙碌。
李信率领的铁脊军连夜加固城防,将青铜塔的碎块熔炼,铸造成新的箭簇与地刺。
苏青竹则带着药武堂的人,将所有丹药、伤药分发到每一个士兵手中。
整座城市,像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在黎明前,完成了最后的调试。
林玄静坐于城楼之巅,双目紧闭。
他的世界,已经开始变得寂静无声。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新的一天,到来了。
晨雾如约而至,袅袅升腾,笼罩了整座浴火重生的城市。
但与往日的清新不同,今天的雾气里,多了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铁锈与硫磺混合的诡异味道。
那味道刺鼻,令人不安,仿佛有什么不祥之物,正随着雾气一同降临。
城楼下,一阵急促无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惶。
“统帅!!”李信的身影在浓雾中显现,他甚至来不及登上城楼,便在下方嘶声急报,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城外……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