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荒沙丘最深处,那极不寻常的震颤,正沿着地脉的古老脉络,如蛛网般疯狂蔓延。
断脊坡,早已是一片血肉磨坊。
三千鸣铁卫,背靠着这座光秃秃的石坡,被数以万计的魔军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坡上,插满了黑色的魔族战旗,坡下,是自家兄弟层叠的尸骸。
雷哑子口不能言,一双虎目却死死盯住十里之外的魔帝宫北门。
那里,是统帅林玄杀入的地方,也是他们此战唯一的生机。
他手中的鼓槌早已砸裂了三根,此刻握着的是最后一根,上面浸透了敌我双方的血,粘稠得几乎握不住。
他的肩头,更是钉着七支闪烁着幽光的魔翎箭,每一次挥臂,都带出撕心裂肺的剧痛。
咚!咚!咚!
沉闷而决绝的鼓声,是他唯一的语言,是鸣铁卫最后的军令。
在他的鼓点下,残存的部下们以同袍之血在身前画出简陋的阵纹,引动地底稀薄的地火,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然而,地火尚未燎原,天穹之上,那厚重如铅的血云竟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紧接着,整个断脊坡,不,是方圆百里的土地,都发出了沉闷如远古巨龙苏醒的轰鸣!
这股震荡,并非来自魔军的攻势,而是源自地心深处!
围攻的魔军阵脚大乱,惊疑不定地望向天空与大地。
而雷哑子,那双因失血而略显涣散的瞳孔,却在瞬间收缩如针!
他手中沉重的鼓槌,第一次停在了半空。
这不是天象异变!
这股力量的源头,他熟悉!
是统帅!
是统帅得手了!
一股狂暴的喜悦与决绝,瞬间冲垮了雷哑子的理智。
他猛地嘶吼一声,虽然喉中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声,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反手抓住胸前坚固的铁甲,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竟生生将其撕开!
铁甲之下,一道狰狞的陈年灼伤,自他胸口蔓延至喉咙,像一条烙印上去的毒蛇。
三年前,玄门试炼,尚是道童的林玄为救同门,误闯禁地。
是他,一个普通的护卫,拼死将林玄拖了出来,自己却被闻讯赶来的执法长老当场擒下。
那高高在上的长老,为了维护玄门威严,一指点出,在他身上烙下了这永世不得言语的“焚言咒”。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浑身是伤的少年跪在地上,向长老苦苦求药,换来的却是一句冰冷的讥讽:“一个天赋绝伦的废柴,救一条只会摇尾乞怜的哑狗,真是绝配。”
废柴?哑狗?
雷哑子眼中血丝爆射,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传来,满口腥甜的鲜血再也抑制不住,尽数喷洒在身前的战鼓鼓面之上!
“血鼓祭!”
鸣铁卫代代相传,以命换命的秘法!
鲜血浸入鼓面,那道陈年灼伤竟也随之亮起诡异的红光。
雷哑子体内残存的所有灵流,被这秘法瞬间点燃,化作前所未有的磅礴力量。
他嘶吼着,抡起最后一根鼓槌,用尽生命的余晖,狠狠砸下!
“吼——!”
这一声,不再是鼓声,而是一声响彻云霄的裂帛之音!
空中那道刚刚裂开的血云,竟被这无形的音波彻底震碎!
云层破开的刹那,一道刺目至极的雷光,撕裂天幕,当头劈下!
轰隆!
天雷精准无误地劈在了魔军阵眼——那杆高达十丈的“血煞镇魂旗”之上!
旗杆应声炸成齑粉,阵眼瞬间崩毁!
原本被大旗死死压制的鸣铁卫们,只觉得心头一轻,体内那股被血脉传承的悍勇战魂,竟在同一时刻集体苏醒!
“杀!”
雷哑子趁此良机,一跃而起,落在被炸毁的残旗高台之上。
他扔掉鼓槌,以断裂的鼓面为砧板,横过手中的战刀,毫不犹豫地抹向自己的脖颈!
他要以自身精魄为燃料,将生命燃作一道冲天信标!
地脉的另一端,正焦急监测着灵能流向的苏青竹,猛然感到一股暴烈无匹的灵流从东荒方向逆冲而来,她失声惊呼:“他在用生命共鸣根脉——他想把地底那股被斩断的狂暴灵能,强行引向北门战场!”
破界者战车内,林玄猛然握紧了拳头,双目赤红。
“哑子!你从来都不是棋子,你是破局的利刃!系统,立刻给我调取武侠界‘林刀’的‘刀意传魂’,我要借他这一吼之力!”
刹那间,万界系统轰然共鸣!
林玄借助“独孤九剑”那无我无物的至高剑境,将雷哑子那道燃烧生命的战意,强行捕捉、放大百倍,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又锋利无匹的刀鸣,穿透虚空,精准地灌入每一个鸣铁卫的识海!
这声“吼”,战场上无人听见,却让所有鸣铁卫双目瞬间赤红如血,战力凭空暴涨!
北门主战场,正陷入苦战的赤罗浑身一震,他感受到了这股熟悉而又陌生的狂暴战意,不禁仰天狂笑:“好个哑子!今日,我破军营,不退,只进!”
话音未落,他身上的战意与剑身的火焰彻底融合,那道困扰他数年的半步元婴壁障,竟在这股外来战意的刺激下,轰然破碎!
“破!”
一剑挥出,剑光如虹,当面一位魔将的头颅冲天而起!
魔军的阵型,首次出现了溃散的迹象。
断脊坡上,雷哑子缓缓倒下。
在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他竭力转头,望向北门的方向,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笑容。
那是他三年来,第一次“说”出的一个字。
他的身体,最终化作一道浓郁的血光,彻底融入脚下的大地。
战车内,林玄猛地闭上了眼,胸口的双源信物正剧烈震颤。
“哑子的魂……被系统捕捉到了。他在万界共鸣值里,为我留下了一枚‘战魂印记’。”
北门城下,赤罗一剑荡开身前魔兵,收剑望向断脊坡的方向,低声自语:“下一次,统帅点兵,他……还能回来吗?”
而此刻,魔帝宫最深处,端坐于王座之上的魔帝,猛地一掌拍下!
坚不可摧的血晶王座,在他掌下寸寸龟裂,化为齑粉!
“一个哑巴……竟能引动天罚?!”
他那双蕴含着无尽怒火的魔瞳,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死死盯住了这一切变数的源头。
“这世间,何时多出了这么多‘不该存在’的变数!?”
他的怒啸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不休,然而,回应他的并非死寂,而是整个魔帝宫,乃至更广阔的大地,开始传来一阵更加深沉、更加令人不安的持续呻吟。
那始于东荒的震颤,并未因战场的喧嚣而平息,反而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正沿着无形的脉络,如一种缓慢而坚决的毒,悄然蔓延向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