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颠簸中,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陷在离七号站不远的一处泥泞洼地里。三人弃车步行,穿过湿热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原始丛林。每向前一步,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就更浓一分,像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们走向那个被遗忘的罪孽之地。
七号站匍匐在山谷阴影中,比想象中更破败,更死寂。苔藓和藤蔓如同裹尸布,覆盖着水泥建筑的残骸。推开那扇锈蚀的铁门,一股混合着浓重霉味、福尔马林以及某种更深层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苏婉拉回到疗养院地下室的恐怖回忆中,让她一阵反胃。
老刀打出手势,三人如同潜入墓穴,在昏暗的光线中搜索。废弃的仪器、散落的纸张,一切都笼罩在厚厚的尘埃下。压抑感几乎实体化,挤压着每个人的神经。苏婉的手指紧紧扣着口袋里的“观察者之眼”,这冰冷的触感是她与那个沉默者(林默)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连接,是她坚持到此地的全部意义。
那扇带有“第七观测室”铭牌的厚重铁门,如同最后的屏障,出现在眼前。老式机械密码锁冰冷而固执。
“需要密码。”老刀的声音低沉。
希望似乎被锁死在这锈迹之后。苏婉靠在冰冷的墙上,闭上眼睛。她不是在祈祷神启,而是在回溯所有与林默相关的碎片:他的病历上那些被反复描摹的数字编号?陈静偶尔提及的、带有特定意义的日期?还是……林默在极度痛苦中,通过那微弱的指动,试图传递的某种节奏或代码?
她想起一次记录林默生命体征时,陈静曾无意中哼唱过一段古怪的、带有明显数字重复的旋律片段。当时只觉得怪异,现在想来,那或许是一种……记忆锚点?对于陈静这种控制欲极强的人,可能会用这种方式加密最重要的东西。
“试试……9,0,4,1,3。”苏婉的声音带着不确定,这完全是一种基于对陈静心理侧写的人性赌博。
陆烬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开始转动密码盘。每一次“咔哒”声,都像是敲在心脏上。当最后一个数字归位——
“咔嚓!”
锁开了。
门缝中溢出的空气更加冰冷,带着更强烈的福尔马林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陈旧的血腥与化学试剂混合的味道。
房间内的景象,让苏婉的血液几乎凝固。
这里不像实验室,更像一个……保存完好的犯罪证据陈列室。昏暗的灯光下,靠墙的金属架上,整齐排列着的不是仪器,而是一个个透明的标本瓶。瓶内福尔马林溶液浸泡的,是各种人体组织切片——清晰可辨的脑组织切片、周围神经丛……每一份都贴着冰冷的标签,标注着取材日期和……“对象:林默 - 编号001”。
苏婉踉跄一步,扶住门框才没有倒下。她的目光死死盯着一份标签上的日期——那是在林默被正式宣布成为植物人之前!陈静早就开始对他进行活体取样?!这些切片,是林默在意识尚存时,身体被一次次切割、分析的残酷证明!
房间中央是一个陈旧的手术台,台上暗褐色的污渍刺眼夺目。旁边散落着电极和老旧的生理信号记录仪。墙上挂着一块白板,上面用已经有些模糊的笔迹,画着复杂的大脑神经网络图,在不同的节点标注着刺激参数和观察到的“反应”,字里行间透出一种研究者对待实验动物般的冷酷。
陆烬快速翻看着金属柜里的文件,脸色越来越苍白。“早期神经阻断药物实验记录……高强度电休克对长期记忆擦除效应的观察……感官剥夺下意识碎片化的研究……”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全都是……以林默为唯一对象的!时间跨度长达数年!这根本不是治疗,是系统性的……摧毁!”
苏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和心痛。她终于明白了林默那漫长沉默背后所承受的、远超想象的痛苦。他不是突然“变成”植物人,而是在陈静日复一日的“实验”中,被一点点地、有步骤地剥夺了意识,禁锢了灵魂!陈静不是在治疗他,而是在“制造”一个她理想中的、绝对安静的“观察体”和“作品”!
她颤抖着拿起一份边缘卷曲的实验日志,陈静的字迹冷静得可怕:
“对象林默对‘白玫瑰’气味的条件反射依旧强烈,表明与林枫相关的记忆节点异常顽固。需加大杏仁核区域的抑制强度……今日取样显示海马体神经元出现预期萎缩,记忆提取难度降低。进展符合预期。”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刺穿苏婉的心脏。林默不仅承受着身体的折磨,更在清醒的状态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记忆、情感、与哥哥林枫的一切联系,被当作数据一样分析、抹除!这是何等残忍的精神凌迟!
“找到这个了。”老刀从手术台下一个隐蔽的暗格里,摸出一个小巧的、密封的金属盒。打开后,里面是几盘微型磁带和一张老式光盘,标签上写着:“林默项目 - 意识干预核心协议及原始数据”。
这就是“钥匙”!不是打开物理锁的钥匙,而是揭开林默悲惨真相、证明陈静反人类罪行的关键证据!
然而,就在他们为这沉甸甸的发现而心神激荡时,老刀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鹰:“有车声!很近!我们被发现了!”
远处,引擎的轰鸣和杂乱的脚步声正迅速逼近七号站!刚刚触及深渊的核心,猎枪的准星已经对准了他们。
苏婉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属于林默的组织切片,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决绝。他们必须带着这血淋淋的证据冲出去,为了那个在无尽黑暗中沉默了太久太久的灵魂。人性的罪恶在这里被烙印在每一个标本瓶上,而人性的抗争,现在必须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