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分。长条餐桌铺着浆洗得笔挺的亚麻桌布,边缘绣着繁复的藤蔓花纹。银质烛台上三支白烛稳定燃烧,光线将餐具的影子拉长变形。空气里飘着炖肉和迷迭香的气味,但更浓的是苏婉腕间散出的苦橙混合白麝香的冷调香气。
林默坐在餐桌一侧,面前摆着鎏金边的白瓷餐盘。盘子里食物被精确分割:七块大小均匀的牛肉,五颗淋了酱汁的胡萝卜块,三朵西兰花以等边三角形摆放。他握着银叉的右手悬在餐盘上方,指尖因用力微微发白。每一次叉起食物送入口中的间隔被严格控制,咀嚼次数固定在二十次。吞咽时喉结滚动的幅度必须一致。
苏婉坐在主位,并不进食,只是小口啷饮着水晶杯里的矿泉水。水面随着她指尖转动漾起细小涟漪。她的视线落在林默持叉的手腕角度上,当叉尖第三次擦过盘边发出稍显刺耳的刮擦声时,她放下水杯。杯底与桌面接触的声响很轻,但林默叉子上的胡萝卜块滚落回了盘中。
“酱汁太浓了?”她声音平缓,像在讨论天气。
林默的咀嚼动作停滞。他盯着那颗滚到盘边的胡萝卜,呼吸变得浅促。重新叉起它时,银叉在盘子上划出更长的痕迹。
这时餐厅门被推开。林小雨哼着走调的歌谣走进来,裙摆扫过门框。她没看任何人,径直拉开林默对面的椅子坐下,椅腿在木地板上刮出噪音。她面前没有餐具,只是将握着的拳头放在桌布上。
“今天牛肉老得像皮鞋。”她突然说,眼睛盯着林默餐盘里切面泛粉的肉块。
林默叉着牛肉的右手悬在半空。烛光在他颤抖的叉尖折射出细碎光点。
苏婉的指尖在杯沿摩挲:“厨房火候是按营养师要求控制的。”
“营养师?”林小雨嗤笑,突然伸手抢过林默的叉子。银器撞在瓷盘上发出脆响。她将叉子倒转,用柄端戳了戳牛肉,“看这纤维,狗都嚼不动。”
林默空悬的右手保持握叉姿势,指节绷紧到发青。他喉结剧烈滚动,像被无形的手扼住。
苏婉起身走向餐具柜。裙摆拂过地毯悄无声息。她取来一把新叉子,银柄缠着丝绒。没有递给林默,而是放在他手边餐巾上。然后她拿起林小雨抢走的那把叉子,用亚麻餐巾仔细擦拭柄端,动作慢得像外科消毒。
林小雨突然拍桌大笑。她摊开一直握拳的左手,掌心躺着颗包装刺眼的柠檬糖。“吃这个开胃?”她将糖纸剥开一半,黄色糖球滚到林默的餐盘边缘,黏在酱汁里。
糖球的酸味混着牛肉酱汁形成怪异气味。林默盯着那颗糖,瞳孔收缩。他呼吸变成短促抽气,握着的拳头砸在自己大腿上。
苏婉擦拭叉子的动作没停。她将擦净的叉子放回餐具架,转身时裙摆带倒了林小雨放在桌边的糖纸。包装纸飘落在地毯上,她高跟鞋跟精准踩住。
“收拾餐桌。”她对候在阴影里的佣人说,声音像冰片碎裂。佣人上前收走林默的餐盘,连同那颗融化的糖。
新餐盘被摆上时,食物重新排列过。牛肉切得更碎,胡萝卜碾成泥状。林默握着新叉子的手抖得厉害,叉尖在盘子里划出杂乱痕迹。
苏婉坐回主位,重新端起水杯。烛光里,她看着林默试图叉起肉泥却屡次失败的样子,唇角有极淡弧度。当林默终于将空叉送入口中时,她轻声补充:“慢点,别噎着。”
林小雨不知何时已离开座位。她站在窗边用手指在起雾的玻璃上画扭曲笑脸。雨声透过窗缝渗进来,像远去的嘲笑。
林默的叉子掉在盘子里。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酱汁的手指,突然用它们抓住餐巾用力擦拭,直到皮肤发红。苏婉没有阻止,只是将水杯往他手边推近三厘米。
当林默终于抬头时,他嘴角沾着一点胡萝卜泥。苏婉倾身用指尖替他擦去,动作轻得像扫落灰尘。她的指甲划过他下唇时,林默整个人僵住,连颤抖都停止。
“饱了?”她问。
林默点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烛火在他空洞的瞳孔里跳动,像被困的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