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被厚重的丝绒窗帘滤过,在深色餐桌上投下昏沉的光斑。空气里凝固着过量的冷香,甜腻得让人喉咙发紧。
林默坐在餐桌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被精心摆正的雕塑。面前的白色瓷盘里,煎蛋边缘焦黄,培根排列得一丝不苟。他握着刀叉,切割食物的动作缓慢而精确,每一次下刀的角度和力度都仿佛经过严密的计算。咀嚼时,他数着次数,一下,两下,三下……不能多,也不能少。任何偏离既定轨道的细微偏差,都可能引来无声的审视。
苏婉就坐在他对面,小口啕饮着黑咖啡。她放下杯子时,杯底与碟子接触,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的目光没有直接落在林默身上,却像无形的蛛网,笼罩着他的一举一动。她能看到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的关节,能听到他吞咽时喉结不自然的滚动。这种全方位的监控,比任何直接的命令更令人窒息。
“蛋的火候,今天恰到好处。”苏婉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条直线,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林默的叉子在盘子上划出轻微的声响,他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恰到好处?这意味着他必须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满意,不能无动于衷,也不能过度反应。他努力牵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类似“愉悦”的表情,但面部肌肉僵硬得像冻土。
就在这时,餐厅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闷响。林小雨像一阵不合时宜的旋风卷了进来,带着室外阳光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瞬间冲淡了房间里凝滞的冷香。
“哟,吃饭呢?”她声音响亮,带着刻意营造的轻快。她没等回应,就拉开林默旁边的椅子坐下,手臂“不小心”地重重蹭过他的胳膊。
林默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电流击中。刀叉差点脱手。
苏婉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她端起咖啡杯,指尖微微收紧。“食不言,寝不语。”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冰面下流动的暗流。
林小雨仿佛没听见,凑近林默的盘子,皱着鼻子嗅了嗅。“又是老一套。看着就让人没胃口。”她突然拿起餐桌中央的胡椒研磨瓶,作势就要往林默几乎没动的煎蛋上撒去,“给你加点料!”
“他不需要。”苏婉的声音冷了几分。
“是不需要,还是你不允许?”林小雨放下研磨瓶,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双臂环抱,眼神锐利地看向苏婉,“你把他按在这个椅子上,切多少肉,嚼多少下,是不是都得你批准?你看他,吃得像上刑。”
苏婉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一下,像秒针走过一格。“健康需要规律。过度的刺激对他没有益处。”
“刺激?健康?”林小雨嗤笑一声,目光转向林默,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诡异的亲密感,“林默,你听见了吗?她怕你尝到别的味道,怕你知道这个世界除了她给你划定的这条‘安全’轨道,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她最怕的……是你自己拿起胡椒瓶。”
“林小雨。”苏婉的声音不高,却让空气瞬间降至冰点。她终于放下咖啡杯,杯底与碟子发出一声清晰的脆响。
林小雨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她突然伸出手,不是去拿胡椒瓶,而是飞快地、用指甲在林默紧紧握着叉子的手背上,用力划了一下!
“你看!”她立刻转向苏婉,声音里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他还有反应!他不是你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你关不住他!”
林默倒抽一口冷气,手背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羞辱感和恐惧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发抖。眼前的食物变得模糊,耳鸣声尖锐地响起。要崩溃了,这次真的要彻底崩溃了……
苏婉猛地站起身,实木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长音。她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裂痕,脸上第一次迸发出清晰可见的怒意。但她没有冲向林小雨,而是两步走到林默身边,一把按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
“看着我。”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试图将他的意识从崩溃边缘强行拉回。
林默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她脸上。
“呼吸。放缓。”苏婉的命令简短有力。
林小雨看着苏婉干预,看着林默在她手下逐渐停止颤抖,眼神重新变得空洞,她脸上的兴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漫无边际的挫败和愤怒。她又失败了。
“没劲。”她冷哼一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出难听的声音。“你们两个就继续玩这个无聊的控制游戏吧。”她转身走向门口,用力摔上了门。
巨响之后,餐厅里死寂一片。只剩下林默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苏婉的手依然按在林默肩上,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她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手背上那道明显的红痕,眼神复杂难辨。有愤怒,有心痛,但更多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绝不容许任何失控的占有欲。
她拿起餐巾,不是递给林默,而是亲自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动作细致,却带着一种擦拭物品般的专注。
“无关的人走了。”她轻声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比刚才更令人胆寒,“现在,继续吃完你的早餐。”
林默像个提线木偶,重新拿起刀叉。食物冰冷,味同嚼蜡。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自己的绝望。
苏婉坐回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吃完最后一口。然后,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他手背上那道红痕。
“记住这种痛。”她的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见,“下次,要学会避开。”
她的触碰冰凉,像蛇爬过皮肤。林默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而他,永远是那个被争夺、被标记、被“矫正”的战场本身。窒息感从未如此强烈,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