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影一的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模糊的轻烟,消失在长棚边角。
“太子殿下!!”阿岩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却又立刻被更深的忧虑覆盖,“求太子殿下!让…让小的先回去一趟!弟弟妹妹们…常年不见生人…胆子都吓破了…见了生面孔只会躲…染坊里有好几处他们挖的藏身暗洞…若是惊了…他们会把豆子那样的小的拖进暗洞里…死都不会出来!”他急切地补充道,声音带着哀求,“只有我去…他们才肯信!”
段无咎眼中锐芒一闪,深深看了阿岩一眼。此子心思缜密,临危不乱!“好!”他毫不犹豫地解下腰间一枚雕刻着盘龙云纹、触手温润的玉佩,抛给阿岩,“持此物,速去城防军营!见都尉周通,传本王口谕:调一队精兵,即刻随你行事!全权听你指挥!”
阿岩双手死死攥住那枚还带着体温的玉佩,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那温润的、象征着无上权柄的触感,是他十七年黑暗人生中从未敢奢望的光明!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水汹涌而下,他重重叩首,喉咙哽咽,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两个时辰后。 废弃染坊的破门早已被暴力撞开,斜靠在淌满泥污的墙上。冰冷的夜雨不知何时停了,惨淡的月光透过破败的屋顶,冷冷地洒入院落。二十多个黑蛇帮的凶徒,包括那位额角有疤、此刻却鼻青脸肿如同烂茄子的张扒皮,被丢垃圾般捆成一团扔在泥水里,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十几名城防军精锐手持火把,将院内照得亮如白昼,肃杀的气息弥漫。十几个面黄肌瘦、穿着几乎无法蔽体的破布片的孩子,瑟缩在染坊唯一还算干燥的墙角,惊恐万分地看着眼前刀枪林立的景象,如同受惊过度的小兽。
“太子殿下!”阿岩嘶哑的声音响起,他半搀半抱着一个气息微弱的小男孩,踉跄着从染坊深处冲了出来,脸上混杂着污泥、泪水和绝望,“豆子!豆子不行了!求求你们!救救他!!”
王语嫣的身影如一道月白色的轻云掠过众人。她快步上前,不顾豆子身上刺鼻的污垢和腥臭,素手如电,精准地搭上那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又迅速翻开眼皮查看瞳孔。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高热惊厥太久!寒气已入心脉!快!温水!干净的布!立刻送回王府!叫太医!快!!”
段无咎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如同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发黑发霉的稻草堆上沾着可疑的深褐色污渍;几根拴狗用的锈蚀铁链随意丢弃在墙角,链扣上还残留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垢;最黑暗的角落,几具小小的、用破草席勉强盖住的尸骸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残忍…这些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上!轰!一股狂暴炽烈的纯阳真元如同失控的火山,在他体内疯狂奔涌!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滚烫灼人,地上的积水甚至开始冒出丝丝白汽!他脚下的青石板无声地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纹!
“赵——秉——坤——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烈火中淬炼出来的冰锥,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
“回…回禀王爷!”城防军都尉周通单膝跪地,铠甲铿锵,声音带着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逆犯赵秉坤…已在其府邸地窖中擒获!当场搜出…赃银五十万七千七百两有余!另有…他与黑蛇帮往来的账册三本!铁证如山!其家眷也已全部拿下!”他双手捧上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和一个油布包着的册子。
段无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狂暴火焰已经敛去,只剩下深不见底、冻彻骨髓的寒渊。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定格在抱着豆子、如同守护濒死幼崽般绝望的阿岩身上。
“你,”段无咎走到阿岩面前,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角落里的孩子耳中,“过来。”
阿岩身体一僵,茫然无措地将豆子轻轻交给旁边一位医官,下意识地就要屈膝下跪。
段无咎却伸出了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手臂!那手掌宽厚、温热、蕴含着足以开山裂石的可怕力量,却在此刻只传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安的支撑感!
“从今日起,你与你身后这群孩子,皆入我天龙学院门下!”段无咎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震得整个染坊院落嗡嗡作响,“你临危不惧,智勇双全,更兼舍身护佑弱小,其情可悯,其勇可嘉!”他略一停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阿岩脸上,“本王赐你姓‘段’!从今往后,你名——段岩!”
“段…段岩…”少年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崭新的名字,仿佛不认识这两个字。他怔怔地看着段无咎威严而隐含关切的面容,又茫然地转过头,看向墙角那一张张被火光照亮、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初生希望的脏污小脸——阿草、阿树…还有被医官小心抱起的豆子…巨大的、从未体验过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用麻木和坚韧构筑的堤坝!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血污泥垢,在火光下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他不再下跪,而是挺直了那曾被无数次鞭打、却从未真正弯曲过的脊梁,对着段无咎,对着这片给予他新生与姓氏的天空,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源自灵魂深处的嘶吼:
“段岩!谢太子再造大恩——!!!”
这一声,是他十七年暗无天日人生落幕的悲鸣,更是他段岩新生启程的号角! 当夜,永昌城知府衙门灯火彻夜未熄。赵秉坤与黑蛇帮骨干被投入死牢,等待他们的将是律法最严酷的裁决。而那座吞噬了无数孩童性命的染坊,连同它所代表的黑暗,在黎明前第一缕微光中被付之一炬,冲天火光映红了半个永昌城西的天空。与此同时,十四个洗干净了身子、换上了崭新棉布衣裳的孩子,被安置在四通商行为天龙学院弟子精心准备的宽敞院落里。温暖的烛光透过洁净的窗纸,照亮了桌上冒着腾腾热气的白粥和新蒸的馒头。豆子喝了药,呼吸渐渐平稳,在温暖的被窝里沉沉睡去,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段无咎独自立于院中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深邃的目光穿透紧闭的门扉,看着屋内跃动的温暖烛火。王语嫣悄然走到他身侧,手中拿着影卫刚刚呈上的、关于段岩如何在黑蛇帮眼皮底下藏匿铜钱、收集情报、策划这场逃亡的详尽记录。
“根骨坚韧如老藤,心性沉稳远超其龄,临危之机变更是难得。”王语嫣的声音轻柔似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假以时日,辅以雕琢,必成良材美玉。夫君今日之举,不仅救下十三条性命,更是为我天龙,觅得了一柄尚在粗胚,却锋芒已露的利刃。”
段无咎的目光越过永昌城低矮的城墙,投向北方那片被沉沉夜色笼罩的无垠大地——那里,是金国铁蹄蠢蠢欲动的方向。“利刃…尚嫌不够。”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中回荡,蕴含着铁与血的重量,“天龙战队需要的,是千百颗经历过烈火焚烧、在绝望深渊中挣扎求生、因而懂得珍惜每一缕光明、骨子里刻着不屈与复仇之火的种子!唯有他们心中燃起的烈焰,方能焚尽一切来犯之敌!”
夜风拂过院中老槐,枝叶婆娑,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回应着这份沉重的期许。在这片刚刚被希望之光照亮的院落里,十四个饱经摧残、几乎被黑暗吞噬的灵魂,如同经历了漫长寒冬的种子,终于落入温润的土壤,悄然萌发。那稚嫩的胚芽深处,一种名为“守护”与“复仇”的力量,正在黑暗的废墟与温暖的新生交接处,无声地凝聚、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