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另一端,海天总统套房的书房内。
夜色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房间渲染成一片深邃的蓝黑。只有书桌上的一盏古董黄铜台灯散发着温暖而集中的光晕,照亮了摊开在桌面上的几份文件,以及一只骨节分明、正缓缓敲击着桌面的手。
叶枭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身影几乎与身后的阴影融为一体。他指间夹着一支并未点燃的雪茄,目光落在面前平板电脑屏幕上刚刚传输过来的、关于陆家今晚那场“钢琴闹剧”的简要文字报告。
空气凝滞,只有他指尖偶尔敲击桌面的轻微哒、哒声,规律而冰冷。
助理秦风静立在光影交界处,垂首恭立,屏息凝神。
报告的内容很简短,却足以勾勒出那幅荒诞又诡异的画面:陆玲珑歇斯底里的指控、突然的晕厥和吐血;陆墨染冷静到近乎反常的专业医学判断;李夫人和郑厅长的突然到访;陆明远前倨后恭的态度转变;以及最后……那曲惊艳四座、情感充沛到不像话的钢琴独奏。
文字是苍白的,但叶枭的脑海中,却能精准地重构出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陆墨染那双眼睛。
在宴会厅被围攻时的平静。
在楼梯口被反咬一口时的冷静举证。
在被迫演奏前那看似谦逊实则以退为进的推脱。
还有……演奏时那瞬间沉浸、结束后又迅速抽离恢复清明的眼神。
没有得意,没有惶恐,没有委屈,甚至没有多少情绪波动。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沉寂的锐利。
这绝不是一个在乡下长大、骤然进入豪门、受尽白眼和欺凌的女孩该有的眼神和反应。
太违和了。
叶枭的指尖在“陆墨染精准判断陆玲珑病症并提出处理建议”那一行文字上轻轻点了点。
“中枢神经系统异常放电后的应激状态……”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极其专业的术语,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冷冽,“她的资料里,有医学背景?”
“回叶少,”秦风立刻躬身回应,语气肯定,“绝对没有。我们深入核查过,她过去十八年的生活轨迹非常清晰简单,教育资源匮乏,连像样的中学都没读完,更不可能接触高等医学教育。”
“哦?”叶枭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一个没有医学背景的人,能瞬间做出如此精准、堪比神经科专科医生的现场判断?
有趣。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钢琴演奏惊艳,获李夫人、郑厅长高度赞赏,受邀参加文化交流晚宴开场表演”这段描述上。
“钢琴呢?她的资料显示有音乐天赋?”
“同样没有。”秦风的回答依旧干脆,“调查显示,她养父母家境贫寒,温饱都成问题,根本没有条件学习钢琴。最多……可能在学校音乐课上接触过最基础的乐理。”
一个毫无基础的人,能弹出打动业内权威的、需要极高技巧和深厚情感积淀的古典乐章?
荒谬。
叶枭的身体微微前倾,台灯的光线照亮了他冷硬的下颌线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的冰封似乎融化了一丝,透出一种极淡的、却锐利无比的探究兴味。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雪茄光滑的茄衣。
陆玲珑的失控、吐血、指控“邪术”……
陆墨染反常的冷静、突然爆发的、不合常理的“才华”……
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诡异的、反向的关联?
每一次陆玲珑试图打压、陷害、羞辱陆墨染,最终似乎都会以陆玲珑自身惨遭反噬、而陆墨染莫名获得某种“好处”或“展现”出惊人能力告终?
从宴会厅摔倒,到楼梯口滑倒,再到今晚的钢琴事件……
这个模式……太明显了。
巧合?
还是……某种他尚未理解的、隐藏在表象之下的规则在起作用?
叶枭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陆家的水,比他预想的,要深得多,也有趣得多。
那个叫陆墨染的女人……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充满吸引力的谜团。
她身上那种矛盾的撕裂感——卑微的出身与骤然展现的超凡能力,被迫害的处境与绝对冷静的内核,以及那似乎能“反弹”一切恶意的诡异特质……都让他体内那沉寂已久的、属于猎人和剖析者的本能,缓缓苏醒。
他很少对什么东西产生真正的“兴趣”。
但这个陆墨染,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文化交流晚宴……”叶枭沉吟片刻,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叩,“给组委会发函,以我的名义,追加一笔赞助,指定用于……提升开场表演的舞台效果和媒体宣传级别。”
秦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低头应道:“是,叶少。”他心中明了,叶少这看似商业化的举动,实则是要将陆墨染推向更高的关注点,置于更明亮的聚光灯下。
是捧杀?
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观察”?
叶枭挥了挥手,秦风会意,无声地躬身退出了书房。
房间内再次恢复了绝对的寂静。
叶枭拿起那支雪茄,并未点燃,只是放在鼻尖,轻轻嗅着那醇厚冷冽的烟草香气。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陆家那栋依旧暗流汹涌的别墅。
陆墨染……
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你那种“反弹”一切、化厄运为机遇的能力,从何而来?
你面对危机时那超乎常人的冷静,是伪装,还是本性?
以及……最重要的——
叶枭的左手无意识地抬起,轻轻按在自己左胸心脏偏上的位置。那里,贴身的口袋里,放着一枚触手冰凉、材质非金非玉、造型古朴奇特的黑色徽章。
就在今晚,当陆墨染那曲钢琴演奏到情感最澎湃的华彩段落时,这枚沉寂了许久、几乎被他视为一件普通旧物的徽章,竟然……极其轻微地、短暂地……发热了。
虽然只有一瞬,但那清晰的、不同于体温的温热感,绝对错不了。
这枚徽章,与他神秘的身世、与他背后那个庞大而隐秘的家族传承息息相关。它从未对任何外界刺激产生过反应。
除了……今晚。
除了……陆墨染。
叶枭的眸色,骤然深了下去。
看来,这场戏,他不能只是远远旁观了。
他需要更近距离地观察。
需要……亲自下场。
去试探。
去印证。
去解开这个谜题。
叶枭缓缓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的城市灯火。
他的嘴角,那抹冰冷的、带着狩猎意味的弧度,愈发清晰。
“有意思。”
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冰冷的玻璃上。
与此同时,陆家别墅,偏僻的客房内。
正站在窗边沉思的陆墨染,猛地感到一股毫无征兆的、极其细微的寒意掠过脊背。
仿佛被暗处一双冰冷而锐利的眼睛,牢牢锁定。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窗框,警惕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什么都没有。
但那种被盯上的感觉,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