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时将至。墨尘换上一身干净的外门弟子服饰,将气息收敛至淬体巅峰的寻常水准,左臂的不灭魔铠意蕴深藏,唯有眼神深处那一抹历经生死磨砺的沉稳与锐利难以完全掩盖。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向着位于主峰侧翼、气势森严的刑堂大殿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弟子纷纷侧目,眼神复杂,有敬畏,有好奇,也有不易察觉的疏离。显然,他夺得大比魁首以及昨夜刑堂的突然行动,已在外门掀起波澜。
刑堂大殿通体由玄黑巨石砌成,门前守卫弟子气息精悍,目光如电。验明身份后,一名面色冷峻的执事引他穿过空旷肃穆的主殿,来到一处偏殿。
偏殿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长条黑木案和几张椅子。案后坐着三人。居中者,正是刑堂大长老赵乾罡,他今日未着堂主袍服,只是一袭普通青衫,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却更加迫人。左侧是一位面容枯槁、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者,乃是刑堂副堂主孙厉,以铁面无私着称。右侧则是一位面色红润、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胖长老,是掌管宗门戒律司的吴长老,看似和善,实则心思难测。
三位长老齐聚,这绝非简单的“例行询问”。墨尘心中一凛,面上却恭敬行礼:“弟子墨尘,拜见三位长老。”
“嗯,坐吧。”赵乾罡指了指案前的椅子,声音平淡。
墨尘依言坐下,腰背挺直,目光平静地迎向三位长老的审视。
问询由孙厉副堂主主导,问题直接而尖锐,主要集中在幻魔洞窟内的经历,特别是与赵千羽等人的冲突细节。
“墨尘,据同入洞窟的弟子反映,赵千羽临死前曾提及‘地藏’、‘幽冥之门’等词语,你可知其中含义?”孙厉目光如刀,直刺而来。
墨尘早已打好腹稿,坦然道:“回孙长老,弟子当时与赵千羽生死相搏,只闻其狂言乱语,并不知‘地藏’为何物。至于‘幽冥之门’,更是闻所未闻。或许是其心智被邪术操控后的胡言乱语。”他将重点引向赵千羽的“异常”,避开了对“地藏”的直接认知。
“哦?那你如何解释赵千羽以及柳惊涛等人修为骤增、状若疯狂之事?”吴长老笑眯眯地插话,语气却带着试探。
“弟子亦觉蹊跷。”墨尘沉吟道,“彼等实力暴涨,招式狠辣不顾自身,确非正常修炼所能及。弟子侥幸胜之,亦是凭借几分运气和先前所得的一些护身手段。”他适当示弱,并将功劳部分归于“机缘”,符合他杂役出身、偶得奇遇的人设。
赵乾罡始终沉默,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仿佛在衡量墨尘话语中的真伪。
孙厉继续追问:“你在洞窟深处,可曾遇到其他异常之人或事?比如,身法诡异、气息阴冷之辈?”
墨尘心中一动,知道这是在探查是否还有别的“地藏”暗棋。他摇头道:“洞窟内幻象丛生,魔物横行,弟子忙于自保与前行,并未特别注意他人。至于异常气息……洞窟本身便充斥着各种负面能量,难以分辨。”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未否认异常的存在,又将之归咎于环境。
问询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问题环环相扣,涉及细节极多。墨尘始终对答如流,语气平稳,该详则详,该略则略,关键处含糊其辞,将自身塑造成一个运气不错、实力尚可、但对深层阴谋一无所知的普通弟子。他暗中运转《归墟敛息术》和一丝寂灭石意,将可能因紧张而产生的心绪波动彻底压下。
三位长老交换了一下眼神。孙厉面色依旧冷硬,吴长老笑容不变,而赵乾罡的眼中则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
“好了,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赵乾罡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墨尘,你此次表现不俗,为宗门争光,本该重赏。然,宗门近日颇不平静,有外部邪祟势力渗透,意图不轨。你既身负机缘,更需谨言慎行,坚守道心,莫要被外物所惑,乃至误入歧途。”话语中带着告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
“弟子谨记大长老教诲!定当勤加修炼,不负宗门厚望!”墨尘起身,恭敬应道。
“嗯,去吧。近日若无要事,少离宗门。”赵乾罡挥了挥手。
墨尘再次行礼,退出了偏殿。直到走出刑堂大殿,感受到外面温暖的阳光,他才暗暗松了口气。刚才的问询,看似平静,实则凶险,每一句回答都可能引来更深的探究。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刀尖上走过了一遍。
然而,他刚走下刑堂前的台阶,一道身影便拦在了前方。来人一身内门精英弟子服饰,面容俊朗,眼神却带着几分阴鸷,正是之前在内门中小有名气、与赵千羽交好的李慕云。
“墨师弟,恭喜夺魁啊。”李慕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方才见师弟从刑堂出来,可是为了赵师兄之事?”
墨尘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原来是李师兄。只是长老例行询问洞窟内情况罢了。”
“哦?”李慕云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一丝威胁,“赵师兄与我相交莫逆,他惨死洞窟,我心中悲痛。听闻当时情形诡异,还望墨师弟能告知一二细节,也好让我等查明真相,告慰赵师兄在天之灵啊。”他话语看似恳切,眼神却锐利如针,紧盯着墨尘的表情。
墨尘瞬间明白,这李慕云恐怕也是“地藏”暗棋之一!此刻前来,名为询问,实为试探,甚至可能是警告!刑堂刚问完话,他就出现,时机拿捏得如此之准,其背后势力在宗内的能量可想而知。
“李师兄节哀。”墨尘叹了口气,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与后怕,“当时情况危急,赵师兄状若疯狂,弟子也是拼死才侥幸脱身,具体细节,实在混乱,难以尽述。一切自有刑堂长老明察,相信定会还赵师兄一个公道。”他将皮球踢回给刑堂,语气诚恳,让人挑不出错处。
李慕云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又恢复如常,拍了拍墨尘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墨师弟说的是。不过,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师弟年纪轻轻,前途无量,还是专注于修炼为好,莫要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之中。”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已是毫不掩饰。
“多谢师兄提点,弟子明白。”墨尘微微躬身,语气依旧恭敬。
李慕云深深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望着李慕云远去的背影,墨尘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威胁接踵而至,“地藏”的逼迫越来越紧。李慕云的出现,证实了对方在宗内的势力盘根错节,甚至连内门精英中都渗透极深。
留给他的时间和空间,已经不多了。刑堂的态度暧昧,看似公正,却难以提供真正的庇护。云长老的提醒言犹在耳。
他抬头望向主峰之巅,那里是宗门核心所在,也是风云汇聚之地。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墨尘心中,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开始逐渐成形。他需要一场风暴,一场足够大、能搅浑水、让他有机会火中取栗的风暴。
而明晚子时,流云坊市鬼医庐之约,或许就是这场风暴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