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蝶第二天早上看到桌上那只白色纸蝴蝶时，动作顿住了。
它安静地停在他的数学课本上，线条干净利落，翅膀舒展，与他自己折的那些带着点扭曲张力的蝴蝶截然不同。这种规整的、冷静的折法，只可能出自一个人。
许知夏。
他什么意思？挑衅？还是……昨晚那场冲突的另一种形式的回应？
谢怀蝶盯着那只白蝴蝶，胸口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隐隐有复燃的趋势。他几乎想立刻把它揉烂扔进垃圾桶。但手指动了动，最终却没有碰它。
谢怀蝶沉着脸，把那本数学书连同上面的白蝴蝶一起，粗暴地塞进了桌肚最深处，眼不见为净。
许知夏在他旁边坐下，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平静模样，仿佛桌上从未多过什么，也从未少过什么。
早读课，教室里书声琅琅。谢怀蝶破天荒地没有趴下，也没有折纸。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但眼神没有焦点。桌肚里那只白蝴蝶的存在感异常强烈，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的感知里。
而前排，语文课代表繁若正转过身，跟她的同桌，也是学委的林言卿讨论着什么。繁若是个短发女生，说话做事风风火火，带着点男孩子的爽利。
“林言卿，上次那个文言文知识点总结你弄好了没？借我参考参考呗？”
林言卿推了推眼镜，从一叠整齐的资料里抽出一份：“这里。不过我建议你重点看第三部分，虚词用法那里李老师喜欢考。”
“谢啦！”繁若接过，快速翻看着，嘴里还念叨，“还是你靠谱。”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后排，正好对上谢怀蝶没什么情绪的视线。繁若愣了一下，倒也没像其他同学那样立刻避开，反而大大方方地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又转回去继续跟林言卿讨论了。
谢怀蝶有些意外。这个班里，除了老师，还没哪个同学敢这么自然地跟他视线接触。他收回目光，心里的烦躁感似乎淡了一点点，但依旧存在。
第一节课间，祁余又一阵风似的刮过来，这次目标是许知夏和……谢怀蝶？
“许哥！谢……谢怀蝶！”祁余嗓门依旧洪亮，但喊到谢怀蝶名字时明显卡顿了一下，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下周运动会报名开始了！你俩报个项目不？给班级加点分啊！”
许知夏抬起头，还没说话，谢怀蝶已经冷冰冰地甩出两个字：“不报。”
祁余似乎预料到这个答案，也没多劝，只是眼巴巴地看向许知夏：“许哥，你呢？三千米？或者跳高？你去年跳高可是破了记录的！”
许知夏想了想，言简意赅：“三千米吧。”
“太好了！”祁余一拍大腿，又看向谢怀蝶，不死心地补充了一句，“那个……谢怀蝶，你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找我啊！短跑也行！”说完，不等谢怀蝶反应，又风风火火地跑了。
谢怀蝶嗤笑一声。运动会？浪费时间。
他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旁边许知夏。三千米？看着挺能跑。他又想起昨天篮球场上许知夏那不知疲倦的跑动，心里那点关于“打不过”的认知又清晰了几分。
这种认知让他极其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下午有一节语文课。老师讲到一篇关于“自由与束缚”的散文，提到了庄周梦蝶。
“……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这是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也是一种对绝对自由的向往……”
谢怀蝶原本涣散的目光，在听到“蝴蝶”两个字时，微微凝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手进桌肚，摸到了那只被塞在角落的、许知夏折的白蝴蝶。冰凉的纸张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自由？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无形之线捆住的蝴蝶，挣扎得越厉害，缠得越紧。疾病是线，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是线，父母小心翼翼的关爱是线，现在，连旁边这个沉默的同桌，也像一根坚韧的、无法挣脱的线。
他烦躁地把那只白蝴蝶往更深处推了推。
放学铃声响起，谢怀蝶照例第一个起身。今天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座位旁，似乎在犹豫什么。他的目光扫过许知夏桌面——那里除了课本，还放着一本看到一半的《时间简史》。
许知夏正在不紧不慢地收拾书包，动作依旧从容。
谢怀蝶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比如质问那只白蝴蝶是什么意思？或者干脆警告他少搞这些小动作？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许知夏一眼，那眼神复杂，混杂着未消的戾气、被看穿的不安，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探究。
然后，他转身，像往常一样，率先离开了教室。
许知夏收拾书包的动作没有停顿，只是在拉上书包拉链时，抬眼看了看谢怀蝶空荡荡的座位，视线在桌肚的方向停留了一瞬。
那只被他放上去的白蝴蝶，不见了。
是被扔了，还是……收起来了？
许知夏脸上没什么表情，背起书包，也离开了教室。
走廊里，谢怀蝶走得不快。他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知道是许知夏跟上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走向宿舍楼。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偶尔交叠，又很快分开。
谢怀蝶把手插在校服裤兜里，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兜里，是那只被他揉皱又展平、边缘已经有些毛糙的蓝色纸蝴蝶，以及……那只线条规整的白色纸蝴蝶。
他依旧看许知夏不爽。
非常不爽。
但这种不爽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变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