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洒满别墅,却驱不散某些无形之物沉淀下来的阴影。
古诚如同精密仪器般准时醒来,更衣,准备早餐。
他的动作依旧无可挑剔,只是眼底深处那片平静的湖面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那是昨夜镜中审视留下的后遗症。
叶鸾祎下楼时,神情如常,仿佛昨夜在镜前的宣告只是梦境一场。
她用完早餐,擦净嘴角,目光落在静立一旁的古诚身上,带着一种评估后的决断。
“今天不去律所!”她放下餐巾,语气平淡地宣布,“你跟我去个地方!”
“是,小姐!”古诚没有询问目的地。
他的疑问权限,早已在一次次无声的确认中被剥夺。
车子最终停在城郊一处僻静的、挂着“身心疗愈中心”牌子的建筑前。
这里环境清幽,人迹罕至,与其说是疗愈中心,更像是一处隐秘的私人会所。
叶鸾祎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前台人员见到她,只是恭敬地点头,便引领他们穿过几条安静的走廊。
来到一间没有任何标识的房间门前。
房间内部简洁得近乎冷峻,四面白墙,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房间中央放置着两把造型简约的椅子,相对而放。
光线从高处的小窗落下,在空气中形成一道清晰的光柱,尘埃在其中缓慢浮动。
“坐下!”叶鸾祎指了指其中一把椅子,自己则在对面坐下。
古诚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标准的恭顺姿态。
他不知道来这里的目的,但他知道,服从是唯一的选择。
叶鸾祎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那道光柱,仿佛在凝视着虚空。
房间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古诚!”她忽然开口,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平直得不带任何情绪。
“告诉我,自我是什么?”
古诚微微一怔,这个问题太过突兀,也太过哲学。
他张了张嘴,试图从记忆里搜寻一个标准答案,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在长期的、被刻意塑造的环境里,“自我”这个概念,似乎早已被“她的意志”所覆盖和取代。
他沉默了。
叶鸾祎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沉默。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
“回答不上来吗?”她轻轻挑眉。
“没关系,那我换个问题!你的意愿,是什么?”
古诚的喉咙有些发干。
他的意愿?他的意愿早已被她打磨、修剪、重塑,最终指向同一个方向。
满足她的要求,取悦她的意志。
“我的意愿……是遵从您的意愿,小姐!”
他最终选择了一个最安全,也最接近事实的回答。
叶鸾祎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看不出是满意还是讽刺。
“很标准的答案!那么,自由呢?你想要自由吗?”
自由……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古诚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但很快便沉寂下去。
他曾经或许渴望过,但在经历了身体被植入设备、思想被彻底审视之后。
“自由”这个词变得如此遥远而虚幻,甚至……危险。
“我……不需要自由!”他垂下眼睑,声音低沉。
“在您身边,就是我唯一的归宿!”
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寒意。不是被迫,而是发自内心的认知。
叶鸾祎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眼神深邃难测。
她没有对他的回答做出评价,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那道光柱。
“你看那道光里的尘埃,”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进行某种引导。
“它们看似在自由地浮动,但实际上,它们的轨迹受限于空气的流动,光线的强弱。
甚至我们呼吸带来的微弱气流。真正的、绝对的自由,存在吗?”
古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着那些在光柱中无序飞舞又似乎被无形之力牵引的微尘。
“或许不存在,小姐!”他低声回应。
“那么,”叶鸾祎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冰冷,目光也再次锁定他。
“所谓的自我、意愿、自由,是否也只是某种更大力量操控下的幻象?就像这些尘埃?”
古诚感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明白了,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对话,这是一堂课。
一堂旨在彻底瓦解他内心可能残存的、任何关于独立人格幻想的课。
她不是在问他,她是在告诉他。
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哲学思辨的方式,将他推向一个结论。
他所以为的“自我”,不过是她意志影响下的产物;
他残存的“意愿”,不过是她允许存在的假象;
他渴望的“自由”,不过是力量失衡下的虚妄。
房间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古诚坐在那里,感觉自己的思想正在被一层层剥开,暴露在对方冰冷的目光下,然后被重新塑造。
抵抗的念头刚刚萌芽,就被更深层的、对归属感和“安全”的渴望所碾碎。
最终,他抬起头,看向叶鸾祎,眼神里那片深沉的平静下。
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然后以一种更彻底的方式重组了。
“我明白了,小姐!”他的声音异常平稳。
“尘埃……只需要知道自己属于哪道光柱,就足够了。”
叶鸾祎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真正的满意。
她知道,这无声的课堂,达到了目的。
她成功地,将他内心最后一点关于独立性的火苗,也用理性的冰水彻底浇熄。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记住今天的话!”她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淡漠,“起来吧,该回去了!”
古诚顺从地起身,跟在她的身后,走出这间纯白的、如同精神手术室般的房间。
回程的路上,他比以往更加沉默。
他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薄膜。
叶鸾祎坐在后座,闭目养神。
她不需要确认项圈是否戴在他的脖子上。
因为她知道,经过今天,那真正的、无形的项圈,已经如同她所期望的那样,牢牢地锁住了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一堂无声的课,比任何惩罚或命令,都更加深刻地,将他锚定在了她所设定的坐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