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海平线,将礁石染成暗紫色。
秦尘坐在崖边,指腹轻轻摩挲着掌心的静音螺。
螺壳上的珍珠光泽比三日前更暗了些,像被谁蒙了层灰。
他垂眸时,耳尖的血丝正顺着下颌往锁骨爬,在青灰色的衣料上洇出两朵小红梅。
公子!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墨三十抱着一摞兽皮卷轴跑近,发带被海风扯散,额前碎发黏着薄汗。
他蹲在秦尘身侧,目光扫过那两道血丝时猛地攥紧了卷轴:您从昨夜子时监听到现在,整整十七个时辰!
刚才给您送参汤,您手都在抖——经脉里的雷气乱成麻团,再这么耗下去......
他们在说什么?秦尘没抬头,指尖抵着太阳穴轻轻揉,沙蟹滩那片礁石后面。
墨三十哽了哽。
他知道秦尘的心听回路能捕捉十丈内所有声波震动,连沙粒摩擦的轻响都能还原成清晰话语。
可代价是——他见过秦尘第一次启用这能力时,整只耳朵都在渗血,像被无数根细针扎穿了耳膜。
赤鳍残部......墨三十喉结动了动,他们在商量今夜子时偷袭。
说要烧了存放雷心螺的密舱,毁了咱们记录海妖盟约的证据。
秦尘终于抬眼。
他眼底的青黑比三日前更深,像被人用墨笔狠狠抹过,但瞳孔里跳动的雷光却比星辰更亮:所以我要听他们每一句,每一声。他将静音螺搁在膝头,螺壳碰在礁石上发出轻响,等他们把杀意攒到最浓时......
可您的耳朵!墨三十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秦尘的脉门滚烫,像握着块烧红的铁,上回老船工说过,心听回路是拿神魂当滤网,滤多了......
滤多了就疯。秦尘替他说完,低头看向自己渗血的耳朵,但疯之前,我要先让他们怕到骨子里。他抽回手,指腹沾了点耳血,在沙地上画了道细痕——血珠刚落地,竟自发扭曲成极小的雷纹。
墨三十盯着那道血纹,喉咙发紧。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祭坛上,秦尘用戊土雷盾硬接赤鳍裂雷戟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平静得像深潭,可潭底翻涌的全是雷霆。
夜雾漫上沙滩时,咸湿的潮气裹着铁锈味。
三十道黑影如游鱼般贴着礁石移动,为首的是个左脸有道刀疤的精壮男子。
他腰间悬着半截断戟,正是赤鳍亲卫的标记。那小子的雷心螺藏在东边竹舱。他压低声音,刀尖在沙地上划了道线,火油带够了吗?
烧完立刻撤,别跟那怪物硬拼!
统领放心。旁边的喽啰搓了搓手,那秦尘耳朵都在流血,哪还有力气......
嗤——
一声轻响打断了他的话。
刀疤男猛然后仰,脚踝处突然缠上根细如发丝的雷光。
那雷丝越收越紧,竟在他战靴上灼出个焦黑的洞!
雷阵!刀疤男瞳孔骤缩。
下一刻,整片海滩的沙粒突然泛起暗红光芒——数十道隐于沙中的雷纹如蛛网般蔓延,将三十人团团围住。
最外围的喽啰刚想往海里跳,脚下沙地地炸开,都天神火雷裹着熔沙喷涌而出,在他们脚边筑起半人高的火墙。
你们议论火烧螺舱的时候,他就已经画好了囚笼。
清冷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墨三十抱着卷轴站在了望台,嘴角勾着冷笑。
他抬手挥了挥,三枚雷心螺地从竹舱顶窜出,悬浮在秦尘身侧。
秦尘不知何时已站在沙滩中央。
他的月白外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耳后的血丝却更明显了,像两条红绸子系在颈间。你们以为毁掉证据就能掩盖恐惧?他抬手,三枚雷心螺同时震颤,可恐惧本身,早已刻进你们的呼吸里。
第一声回放响起时,刀疤男的脸瞬间煞白。
统领说一定要杀他泄恨——是他昨夜在礁石后说的原话。
听说他能读心,太可怕了——是二副的声音,此刻正哆哆嗦嗦地攥着刀。
我不想死,可又不敢违令——最年轻的喽啰直接跪了,眼泪混着沙粒糊在脸上。
够了!刀疤男怒吼着挥刀,可刀刃刚碰到雷纹就被庚金白虎雷反震,虎口当场崩裂。
他望着掌心的血,又望着秦尘耳后的血丝,突然像被抽了脊梁骨,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秦尘往前走了一步,雷纹随他的脚步亮起更刺目的光,但人若敢与雷为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人,雷,从不留情。
三十把战刀落地的声音,比海浪声更响。
沙地上突然响起拖沓的脚步声。
雷螺匠不知何时站在雷阵边缘。
他原本佝偻的脊背挺得笔直,左手还攥着那只补了七道螺钿的木碗。你能听见雷的心跳......他开口时,声音像海底沉了千年的青铜钟,每一个字都带着嗡嗡的回响,但雷,也能听见你的衰弱。
秦尘转头。
老人的目光正落在他耳后的血丝上,像在看某种古老的符文:这些血......不是伤。
是心听纹他抬起枯手,指尖在虚空中划出一道暗红轨迹,每听一次执念,血脉就多一道烙印。
七道成环之日......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便是你成为活雷碑之时——永生永世,承受万魂低语。
海风猛地卷起一片碎沙。
秦尘望着自己掌心的血珠,那滴血红在月光下竟真的凝成了雷形符号。
他忽然想起前世雷尊传承里的只言片语:雷者,天地之喉舌也。原来不是雷替天说话,是说雷的喉舌......终究要由人来当。
老丈......他刚要开口,雷螺匠已转身走向海边。
佝偻的背影被月光拉得老长,只留下一句飘进风里的话:去归墟吧。
那里或许有洗纹的法子。
营外椰林传来细微的枝叶摩擦声。
水魅姬从树影里走出来时,晨雾正漫过她的裙角。
她今日没戴银铃头饰,发间只别了朵半开的蓝珊瑚花。归墟边缘有座沉雷岛。她将一张兽皮地图递过去,指尖还沾着珊瑚汁液的淡粉色,岛上有初代雷族的净雷池,或许能洗去心听纹。
秦尘接过地图。
地图边缘用金线绣着海浪纹,显然是刚从某个秘密卷轴上裁下来的。
他抬眼时,正撞进水魅姬躲闪的目光:我不再替她做事了......她的声音轻得像海沫,至少现在不想。
秦尘没说话。
他摸出膝头的静音螺,塞进她掌心。
螺壳还带着他体温的余温:替我保管它。
等哪天我真的听疯了......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锐刺般的锋利,你就把它放进我耳朵。
水魅姬低头看着掌中的螺。
螺壳上的珍珠光泽突然亮了一瞬,像在回应什么。
她再抬头时,秦尘已走向海边。
他的背影被朝阳镀上金边,腰间的雷霆枪随着步伐轻晃,枪柄上的雷纹正隐隐发烫。
该去见见......那位真正的了。
他的声音被海风揉碎,散进翻涌的浪涛里。
远处海面,一块青铜片随浪翻滚,上面新刻的二字,被朝阳照得发亮。
朝阳未散时,黑色的影子掠过营地上空。
那是只雷鸦,羽翼间裹着未熄的火焰。
它掠过秦尘发顶时,尾羽抖落几点火星,在沙地上烧出个焦黑的雷形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