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狱殿的铜门在暮色里泛着青灰,秦尘抱着小雅踏上台阶时,靴底与青石板相叩的脆响竟格外清晰。
往日里,这山门内外总裹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雷暴气息,像活物般在空气中窜动,此刻却死寂得反常——连最细微的电弧跳动声都没了。
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住,怀里的小雅动了动,羽翅擦过他手臂:“尘哥哥,好冷。”声音轻得像片雪。
秦尘垂眸,见她眼尾还沾着未干的血渍,方才火窟里被黑雷链灼烧的焦痕虽被太乙青木雷修复,却仍泛着不自然的青白。
他喉结滚动,将人往怀里拢了拢,抬眼时眼底已腾起紫电。
“吱呀——”
铜门在他推搡下缓缓敞开,入目便是守碑人佝偻的身影。
那老者正拄着青铜拐杖立在雷狱碑前,碑身本应流转的雷纹此刻暗如死铁。
他背对着门,白发在风里乱蓬蓬地翘着,右袖下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暗红的星子。
“老东西,你这是被雷劈了?”秦尘语气冷硬,怀里的小雅却感觉到他胸膛震了震——她知道,这是他强压着的担忧。
前世雷尊见惯生死,可这一世,他总对这些“家人”多了份在意。
守碑人缓缓转身,脸上的皱纹像被揉皱的纸。
他盯着秦尘怀中的幽蓝火精看了片刻,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攥着拐杖青筋暴起:“小友……回来得正好。”
秦尘没接话。
他眉心紫雷微闪,吞噬祖雷如游蛇般钻入地脉。
这是前世雷尊才知的探查之法,能顺着天地雷脉感知千里内的异常。
可不过瞬息,他瞳孔骤缩——地脉深处竟有九道细若蛛丝的雷丝,正以某种诡谲的轨迹编织成阵,每一道都泛着妖异的墨绿,源头……直指周无量闭关的“雷渊洞”!
“谁准他在雷狱深处设阵?”秦尘声线沉得像压了块玄铁。
他能感觉到,那阵法里裹着股阴毒的气息,与当日赤阳子身上的黑雷链如出一辙。
守碑人低头盯着自己渗血的袖口,拐杖在地上敲出“笃笃”声:“有些事……我知道,但我不能说。”
“不能说,还是不敢说?”秦尘往前半步,紫霄神雷在掌心跃动,“你该记得,当日在雷池边,是谁用太乙青木雷救了你被雷毒侵蚀的经脉。”
守碑人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水光:“小友,你先去雷核密室。有些因果,得从根上理。”
秦尘盯着他看了三息,最终将小雅轻轻放在旁边石凳上:“在这儿等我,别乱跑。”他指尖掠过她发顶,一缕青木雷丝钻入她识海——若有异动,这雷丝能护她周全。
转身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小雅攥着裙角点头,睫毛上还挂着泪,心尖微微发疼。
但此刻更要紧的,是雷狱里藏着的鬼。
雷核密室在雷狱殿最深处,要经过七道雷纹拱门。
秦尘走到第三道门前时,偏殿里突然传来抽噎声。
那声音像被人掐着喉咙的幼兽,断断续续,却刺得他耳膜生疼。
他反手抽出腰间雷纹剑,剑尖挑开偏殿木门。
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周无量正蜷缩在墙角,七窍淌着黑血,指甲在青石板上抓出深痕,后背的衣物被撕成布条,露出一道道焦黑的雷痕。
“别念了……别念了……”周无量突然嘶吼,额头重重撞在墙上,“我不是你的奴仆!不是!”他声音里带着哭腔,像个被噩梦缠住的孩童。
秦尘皱眉,收了剑蹲下身。
太乙青木雷如春风般钻入周无量识海——这是他最擅长的治疗雷法,能安抚暴躁的神魂。
果然,周无量的抽搐渐渐缓和,眼白里的血丝退去些,抬头时眼神却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秦……秦少……是守碑人……他每夜诵‘唤魂经’……说要唤醒真正的少主……可那声音……根本不是人该有的……”
他话音未落,眼白突然翻起,又昏死过去。
秦尘伸手探他脉搏,只觉脉息乱得像团乱麻,竟同时缠着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一股是守碑人身上那股苍老的雷气,另一股……更阴鸷,像附骨之疽。
“老东西,你到底藏了多少事?”秦尘站起身,雷纹剑嗡鸣着入鞘,转身往守碑人住所狂奔。
守碑人的住处就在雷狱碑后,门没关严,漏出一缕墨绿色的烟。
秦尘踹门而入的刹那,便闻见刺鼻的焦糊味——屋内中央摆着座青铜香炉,炉身刻着“夜凰族殉葬录”五个古字,炉里烧的不是香,是泛着幽绿的骨灰!
墙上挂着幅褪色的画像,画中女子穿着夜凰族特有的羽衣,怀里抱着个襁褓,身后站着个独臂老者——那眉眼,与此刻站在屋角的守碑人如出一辙。
“夜凰族旧部?”秦尘盯着画像,声音发沉。
他想起小雅颈后那枚淡金色的凤凰印记,想起她总说自己是遗孤。
守碑人颤巍巍地摸向画像,枯瘦的手指抚过女子的眉眼:“当年莫无咎屠族时,我本是族中护殿使……”他喉结滚动,“可我贪生怕死,躲进了雷狱碑下的暗室。等我再出来,族人全被做成了‘血祭炉’的养料……”他突然指向香炉里的骨灰,“这些,是我偷偷收的族人骸骨。”
“那你为何助纣为虐?”秦尘攥紧拳头,“周无量被你用‘唤魂经’折腾成这样,小雅的命魂链也是你在拖延?”
“我不是帮他!”守碑人突然拔高声音,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莫无咎当年留下后手,以周无量为媒,要召你和小雅去西南祭坛完成血祭。我用‘唤魂经’扰乱他的阵脚,就是想多拖一日是一日……”他踉跄着抓住秦尘的衣袖,“小友,你信我,我真的……真的在赎罪……”
秦尘望着他掌心的血——那是方才拄拐时被拐杖铜箍磨破的,突然想起前日在雷池边,这老者为他挡下偷袭时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打出一道雷印,封了香炉的禁制:“赎罪的方式不是隐瞒,是站出来。”
守碑人愣了愣,突然跪了下去,额头抵着青石板:“老奴听凭少宫主差遣。”
“少宫主?”秦尘挑眉,却没多问。
他转身走出屋子,暮色已沉,雷狱殿的飞檐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
他站在雷狱最高处,伸手按在雷核之上——这颗流转着紫电的雷球,是雷狱的根本。
“自今日起,雷令通传三遍!”他声音如雷,震得整座山峰轻颤,“凡曾参与谋害秦氏血脉、勾结外敌者,无论内外,皆为雷诛之敌!”
话音未落,天空突然聚起乌云。
十二道玄雷从他识海冲出,绕着雷狱殿旋转,紫霄神雷的毁灭之意、都天神火雷的爆裂、太乙青木雷的生机……最终凝成一道巨大的雷符,“轰”地烙印在宗门主峰之上!
所有弟子腰间的令牌同时炸裂,青烟中浮现金色字迹:“违令者,天雷诛之!”
山脚下,有弟子颤抖着指向天空:“那是……十二玄雷谱!传说中雷帝才有的本命雷纹!”
深夜,秦尘静坐密室。
他以吞噬祖雷追溯“唤魂经”残留的气息,雷丝如蛇,最终钻进丹塔深处一座封闭的药庐——那里,是白启年居住的地方。
“白老?”秦尘指尖雷光跳动,想起那总眯眼笑的老丹师,想起他总塞给自己的疗伤丹。
可此刻,那缕雷丝里裹着的阴毒,与周无量体内的如出一辙。
他起身推开窗,夜色如墨。
远处药庐里,白启年正握着张泛黄的信笺,烛火映得他老泪纵横。
信上字迹娟秀:“若见雷凰同契,速毁西南祭坛。清漪,你娘当年……也是被寄生的那个。”
“清漪啊……”他对着虚空呢喃,“我到底该不该告诉你……”
而东玄域的尽头,此刻正有阵怪风掠过。
原本郁郁苍苍的山林突然枯黄,叶片打着旋儿落下,露出光秃秃的枝桠。
丹塔顶楼,大司命捏碎最后一枚算筹,脸色惨白:“天机混乱……唯有……”他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鹤鸣,一只火羽金鹤扑棱着撞碎窗纸,爪间攥着块焦黑的木片——正是东玄域三大神木之一的建木残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