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西那个熟悉的小院，关上门，仿佛将外面所有的纷扰都隔绝开来。但那份沉重，却实实在在地压在了两人的心头。
晚上，洗漱完毕，顾超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兽，钻进姜澜的被窝，紧紧靠在他身边，把头埋在他温热的颈窝里。姜澜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臂，将他整个人圈进怀里，手掌在他后背一下一下、沉稳地轻拍着。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在墙壁上投下两人相依相偎的影子。
顾超久久没有睡着，呼吸并不平稳，显然心事重重。姜澜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和细微的不安。
“姜澜……”
良久，顾超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来，“我娘他们……是不是更难接受了？”
姜澜拍抚的动作没有停，低沉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可靠：“别多想。李丽那种人，迟早会遭报应。伯母只是一时气恼，需要时间。”
顾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在昏黄的光线下，眼睛湿漉漉的，带着更深一层的忧虑：“不光是我爹娘……姜澜，你家里……他们要是知道了，会不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姜澜瞬间就明白了。
顾超在担心姜澜的父母。
相比于自己扎根在红星公社、朴实却也传统的父母，姜澜的家世显然要“高”得多。虽然姜澜从未详细提过，但从他的学识、气度以及之前隐约透露的信息来看，他的父母很可能是身居高位或者颇有声望的知识分子。那样的家庭，对于门第、规矩、以及子嗣传承，看得恐怕比顾超父母还要重。
一个儿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这在他们那个层面，恐怕不仅仅是“丢人”，更可能是无法容忍的“丑闻”和“背叛”。
想到姜澜可能要面对来自家庭的、比他此刻所承受的更大的压力，甚至可能是决裂的风险，顾超的心就揪得更紧了。他宁愿自己多受些委屈，也不想姜澜因为他而众叛亲离。
姜澜看着顾超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心疼，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顾超的额头，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这是一个极其亲昵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
“傻超超。”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却又无比坚定，“我在决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所有可能遇到的阻碍。”
他稍稍退开一点，注视着顾超的眼睛，目光深邃而专注，仿佛要将他吸进去：“而且，我父母那边，我会处理。无论他们是什么态度，有什么样的门第之见，那都是我的事情，是我的选择需要承担的责任。这些，都不该成为你的负担。”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顾超的眼角，拭去那一点湿意：“你只需要记得，我看重的是你顾超这个人，是你这颗金子般的心。其他的，交给我。”
“可是……”顾超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姜澜打断他，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对我来说，你比任何门第、规矩都重要。如果他们不能接受你，那也不是你的错，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没能让他们理解我的选择。”
他将顾超重新按回自己怀里，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声音沉稳如磐石：
“乖，没事。我会等到你父母同意的。至于我父母那边，等时机合适，我会亲自去说。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这承诺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来得沉重和真实。顾超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坚定，一直悬着的心，终于一点点落回了实处。
他伸出胳膊，紧紧回抱住姜澜的腰，用力地点了点头，把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贪婪地汲取着这份令人安心的气息。
第二天清晨
正当顾超系着围裙，准备和姜澜一起做点简单的早饭时，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喊声：
“超子！！在家不？”
是顾威的声音。
顾超和姜澜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顾超擦了擦手，快步走去开门。只见顾威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见顾超开门，立刻说道：
“可算找着你们了！娘让我来叫你们回家吃饭！”
顾超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家吃饭？爹和娘……？”
顾威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是啊！娘昨晚一宿没咋睡，跟爹叨咕了半晚上。今早天没亮就爬起来去集市买肉买鱼，说要做顿好的。”
他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感慨，
“娘说了，她想通了，也想明白了。啥都比不上她儿子开心重要。爹虽然还是闷着没多说啥，但也没反对。”
他看向站在顾超身后、静静听着他们对话的姜澜，语气变得更加诚恳：“姜澜哥，娘特意说了，让你一定也去。她说……上次……是她不对，话赶话说到那儿了，让你别往心里去。”
这话如同春风，瞬间吹散了连日笼罩在两人心头的阴霾。顾超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激动地回头看向姜澜，声音都有些发颤：“姜澜！你听到了吗？娘她……她让我们回去吃饭！”
姜澜虽然依旧保持着沉稳的神色，但眼底那细微的波动和微微扬起的唇角，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走上前，对顾威点了点头，语气郑重：“谢谢你来告诉我们。我们这就过去。”
“哎！好嘞！”顾威高兴地应道，“那你们快点啊，娘估计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说完，他骑上自行车，先一步回去报信了。
顾超关上门，转身就扑进了姜澜怀里，紧紧抱住他，声音闷在他胸口，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喜悦：“姜澜……我就知道……我爹娘是疼我的……他们最终会明白的……”
姜澜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感受着他身体的微微颤抖，心中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希望。他低声道：“嗯，伯父伯母是明事理的人。我们快点准备，别让他们久等。”
这一次，两人再次走向顾超父母家，心情与昨日已是天壤之别。阳光明媚地洒在小路上，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推开卤味店的门，熟悉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小小的饭桌上已经摆了好几个菜，有顾超爱吃的红烧肉，有清蒸鱼，还有几样清爽的时蔬。
赵娟正端着最后一碗汤从厨房出来，看到他们，动作顿了顿，眼神有些复杂，但不再是排斥和愤怒，而是带着一种无奈的、却又掺杂着关切的温和。
“来了？快坐吧。”她将汤碗放在桌子中央，语气尽量显得平常。
顾大壮坐在桌边，手里拿着烟袋锅，没看他们，但也没像上次那样黑着脸，只是沉默地“嗯”了一声。
“娘！爹！”顾超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连忙吸了吸鼻子，拉着姜澜坐下。
姜澜将手里提着的一些水果和点心放在一旁，对着赵娟和顾大壮，再次郑重地开口：“伯父，伯母，打扰了。”
赵娟摆摆手，叹了口气：“别说这些了，吃饭吧。”她拿起筷子，先给顾超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又犹豫了一下，也给姜澜夹了一块，放在他碗里，动作有些生硬，却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谢谢伯母。”姜澜轻声道谢。
顾超看着碗里的肉，又看看父母虽然依旧不算热络、但已然接纳的态度，再看看身边沉稳可靠的姜澜，只觉得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名为“家”的幸福填得满满的。
这顿饭，吃得有些安静，却不再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偶尔顾威会说些俏皮话活跃气氛，赵娟也会问顾超几句店里的事。顾大壮依旧话少，但会默默听着。
对于姜澜和顾超的关系，他们或许还没有完全从心底里认同和欢欣鼓舞，但至少，他们选择了为了儿子的幸福，尝试着去理解，去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