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心乱如麻,浴房里传来了李冶安抚贞惠公主的声音,以及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过了好一会儿,李冶才扶着依旧脸颊绯红、不敢看我的贞惠公主走了出来。
贞惠公主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裙,头发还湿漉漉的,眼神躲闪,经过我身边时,低若蚊蚋地飞快说了一句:“不怪李公子……是我自己不小心睡着了……” 然后便低着头,在侍女的搀扶下,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李冶走到我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伸手在我腰间软肉上狠狠掐了一把!
“哎哟!”我痛呼出声。
“好看吗?李大官人?”李冶金眸眯起,语气危险。
“冤枉啊夫人!”我哭丧着脸,“我真是担心她出事才跟进去的!谁知道她……她正好转身……
我什么都没看清!真的!” 最后两个字说得毫无底气。
李冶冷哼一声:“没看清?没看清你脸红得像猴屁股?没看清你慌得同手同脚?” 她嘴上虽埋怨,但眼底却并无太多怒意,反而带着点看好戏的戏谑,“罢了,料你也没那个胆子。只是便宜了你,平白看了人家公主的身子。这事以后休要再提,免得公主难堪。”
我连连点头,如蒙大赦。心里却暗自叫苦,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温泉还没泡上,香艳的“事故”倒是一个接一个。
是夜,我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李冶,生怕她秋后算账。好在李冶似乎并未真动气,只是临睡前,忽然在我耳边轻声道:“看来,这温泉建好后,得定个严格的规矩,男女分时使用,还得派专人守门才行。不然,某些人怕是要‘误入’成习惯了。”
我:“……夫人明鉴!”
因为白天的“意外”,夜里我格外老实。
临睡前,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季兰,从我回来好像很少见到杜若姐姐,我怎么感觉她有些躲着我,还是她有什么事情藏在心底?”
“哦!我听阿东说,她在茶仓授课,早出晚归的,我也有些时日没有与她聊聊了,明日再说吧!”李冶似乎也觉得有些乏了,很快便在我怀中沉沉睡去。
我却有些失眠,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贞惠公主浴桶中那诱人的背影,一会儿是春桃夏荷偷听的窘态,一会儿又是姚师傅对未来酒坊的憧憬,还有杜若姐姐……
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睡梦中,仿佛又听到了极轻微的、压抑的喘息和窸窣声,似乎是从丫鬟们住的那排厢房方向传来……是错觉吧?一定是白天刺激太大,产生幻听了。
我翻了个身,将怀中的李冶搂得更紧些,再次沉入梦乡。
长安的夜,温柔而漫长,掩盖着府邸内无数悄然滋长的秘密与涟漪。距离大婚之日越近,这李府里的日子,似乎也越发“丰富多彩”、令人应接不暇起来。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房间内洒下斑驳的光影。我醒来时,李冶已不在身边,枕边还残留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雅冷香。
梳洗完毕,来到花厅用早膳,只见李冶正小口喝着燕窝粥,春桃在一旁伺候。她气色红润,眉眼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量。
“夫人,昨夜休息得可好?”我坐下,夏荷立刻为我布菜。
李冶放下玉勺,金眸看向我,带着点懊恼拍了拍额头,原来是想起昨夜我提及杜若时的神情,她心中那点疑虑又浮了上来:“子游,你昨日一提,我才惊觉自己真是疏忽了。这些日子光顾着温泉和大婚的琐事,来往道贺的宾客又多,竟把杜若姐姐给冷落了,也没细想她为何总似有意避开你。”
她微微蹙眉,压低声音:“我思来想去,恐怕问题就出在月娥身上。”
“月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呀!”李冶嗔怪地横了我一眼,“月娥那丫头,如今可是名正言顺的‘月娘子’,是进了房、上了床的。杜若姐姐呢?她心思重,脸皮却薄得很。那日范阳之行前,我又那般打趣她……她见月娥后来居上,心里能没点想法?怕是觉得尴尬,不知如何自处,这才躲着你呢。”
我一想,确实有理。杜若性子刚烈又骄傲,即便真对我有心,以她的身份和性格,也断然做不出主动争宠之事。月娥的事,或许真的让她感到些许难堪和失落。
“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叹道。
李冶握住我的手,语气认真:“不怪你,是妾身这个做夫人的没调和好。杜若姐姐之前吃了非比寻常的苦,与我的情谊又非比寻常,绝不能让她再受委屈了。这样,今晚我去找她聊聊,女儿家的心事,总归容易说开些。”
我点点头,心中感激李冶的明理与大度。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早膳刚毕,阿东便呈上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老爷,范阳来的,八百里加急。”
我心中一动,拆开一看,果然是安禄山的笔迹。信中说,得知我与李冶大婚在即,他欣喜万分,特派第一谋士严庄携带厚礼先行赶来长安祝贺。
更令人意外的是,信末提到,他本人将与儿子安庆绪不日动身,亲赴长安参加婚礼,信誓旦旦地写道:“子游小友与李夫人大喜,老夫岂能缺席?纵千山万水,亦当前来道贺!”
我将信递给李冶,眉头微锁:“安禄山亲自来……这阵仗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李冶看完,金色眼眸中也闪过一丝凝重:“黄鼠狼给鸡拜年。他这般高调,恐怕不止是贺喜那么简单。严庄来也就罢了,他亲自出马,所图非小。”
正说着,贞惠公主也在侍女的陪伴下过来请安。李冶将信递给她看,贞惠公主一看“安庆绪”三字,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拿着信笺的手指微微颤抖。
“公主不必担忧,”我宽慰道,“这是在长安,他安家父子还不敢明目张胆如何。”
贞惠公主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但眼中的恐惧并未散去:“李公子,李夫人,多谢二位照拂。只是……安庆绪此人偏执疯狂,若知我在此,恐生事端。为免给府上带来麻烦,我想……我还是离开长安为好。”
“公主此言差矣。”李冶握住她冰凉的手,语气坚定,“你既来了我李府,便是我们的客人,断没有因恶客临门而让贵客避走的道理。况且天下之大,你一个弱女子又能去哪里?岂不更危险?”
贞惠公主面露凄然与无助,“但毕竟,我现在还是安庆绪的未婚妻身份,在这里住着不合适,而且……对我们今后的合作也会有影响。”
李冶眼波流转,忽然笑道:“我倒有个主意,正好一举两得。”她看向我,“子游,你不是想一探杜若姐姐心里的想法吗?咱们就带着杜姐姐去‘水上庭院’,理由就是接云彩、云霞回府准备大婚事宜。”
我一脸佩服的看向李冶,还是这个鬼丫头注意多。
“那‘水上庭院’僻静清幽,景色绝佳,最是适合调理身子。不如让贞惠公主随杜若姐姐同去小住几日,正好避开安禄山父子。府里的惠娘和顺娘年纪大了,一直想找个清静地方养老,让她们随行去庭院帮着打理,既能伺候公主,她们也得个安生,岂不两全其美?”李冶越说越觉得可行,“等婚礼过后,风头稍缓,我们再接公主回来。”
“妙啊!”我抚掌称赞,“夫人此计甚好!既全了礼数,又保证了公主安全,还安置了惠娘顺娘。”
贞惠公主闻言,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感激道:“如此……多谢李夫人周全!只是又要劳烦二位了。”
“公主客气了。”李冶笑道,“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便让杜若姐姐护送公主前往漾波湖。”
计议已定,众人心下稍安。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次日一早,我们正准备出发前往漾波湖,府门外却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与清越的问候声。只见一袭白袍、潇洒不羁的李白,与道袍飘逸、气质出尘的玉真公主联袂而至!
“师父!师姐!”我又惊又喜,连忙与李冶上前见礼。
“好徒儿,季兰丫头!”李白用力拍着我的肩膀,目光扫过李冶明显隆起的小腹,眼中满是欣慰,“听闻你们好事将近,为师岂能不来讨杯喜酒喝?”
玉真公主则含笑拉着李冶的手,仔细端详她的气色,柔声道:“师妹气色不错,看来子游将你照顾得很好。”
李冶见到师兄师姐,亦是欢喜异常,连忙吩咐春桃、夏荷:“快,将东跨院最好的两间厢房收拾出来,一应用具都要最好的!”又亲自安排茶点,忙得不亦乐乎。
寒暄过后,我面带歉意地对李白和玉真公主说明原委,需护送贞惠公主前往水上庭院暂避,最多两日便回。
李白捋须笑道:“无妨,正事要紧。为师与玉真就在你府上叨扰几日,正好也看看长安新气象。”
玉真公主也温言道:“你们自去忙,府上有我们看着。”
于是,辞别师父师姐,我、李冶、杜若、贞惠公主,带着惠娘、顺娘两位老仆,分乘两辆马车,出了长安城,往漾波湖方向而去。
漾波湖依旧烟波浩渺,水上庭院静静伫立其间,宛如仙境。船娘撑着小舟将我们接上水榭,云彩和云霞这对双胞胎姐妹早已得到消息,在码头翘首以盼。
数月不见,两个丫头果真又长高了不少,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眉眼间依稀可见杜若的几分英气,见到我们,激动得小脸通红,规规矩矩地行礼:“老爷,夫人,杜若娘子!”目光落到贞惠公主身上,虽不认识,也乖巧地问好。
安顿好贞惠公主住进临水的一间静室,惠娘和顺娘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打理。李冶因有孕在身,车马劳顿后略显疲乏,便由贞惠公主陪着在水榭中说话休息。杜若则带着慧娘顺娘去熟悉庭院环境,交代日常事宜。
我信步走在廊桥之上,看着湖光山色,心中难得宁静。晚膳设在水阁二楼的房间,窗外是粼粼波光与满天星斗。桌上摆满了从附近村镇采买来的新鲜食材烹制的佳肴,还开了一坛姚师傅新酿的“兰香醉”。
席间,气氛融洽。李冶虽不能多饮,也以茶代酒,与贞惠公主、杜若说说笑笑。杜若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在李冶有意的引导和几杯酒水下肚后,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尤其对着云彩云霞,更是难得地露出了温柔神色,询问她们在庭院的生活和学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杜若白皙的脸颊上已飞起红霞,眼神也开始有些迷离。她忽然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我和李冶:“老爷,夫人……杜若敬你们一杯!多谢……多谢收留之恩,保全之义!”说罢,一饮而尽。
“姐姐说的哪里话。”李冶示意我扶她坐下。
杜若却摆摆手,又给自己倒满一杯,目光直直地看向我,带着七分醉意三分委屈:“老爷……我杜若……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月娥妹子……很好……我……我心里……”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又将酒灌了下去。
李冶与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知时机已到。她轻轻按住杜若还要倒酒的手,柔声道:“姐姐,你醉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这里没有外人。”
杜若抬起迷蒙的醉眼,看了看李冶,又看了看我,忽然伏在桌上,肩膀微微抽动,声音带着哽咽:“我……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帮不上什么忙……还总添乱……范阳去不了……府里也……还不如月娥妹妹贴心……”
李冶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带着诱哄:“姐姐怎会没用?茶仓的孩子们都仰仗你教导,府中安危也需你与韩师兄看顾。至于月娥……”
她顿了顿,凑近杜若耳边,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我和近处的几人听清,“那丫头是个实心眼的,老爷怜她孤苦,给她个名分也是应当。可姐姐你不同,你在我心里,早就是一家人了。有些事,不过是早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