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炊事班长老马蹲在溪边洗野菜,望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出神。这张脸比实际年龄苍老十岁,鬓角已经花白。
“老马,发什么呆呢?”司号员小石头蹦跳着过来,往水里扔了颗石子,打碎了倒影。
老马叹了口气:“石头,你说咱们这么熬着,啥时候是个头啊?”
小石头愣住了。这个永远乐呵呵的老班长,今天怎么说起泄气话了?
这种情绪像春天的流感,在支队里悄悄蔓延。训练场上,喊杀声不如往日响亮;学习会上,发言的人也少了。连最乐观的铁柱都注意到,战士们饭后聚在一起说笑的场景越来越少。
“这帮兔崽子,是不是皮痒了?”铁柱在营部会议上拍桌子,“明天加练,练到他们没力气胡思乱想!”
陈知远摇头:“老铁,思想问题不是靠加练能解决的。”
夜深了,指挥部还亮着灯。杨帆、陈知远和青山围坐在一起,面色凝重。
“这不怪战士们。”青山翻看着各连的思想汇报,“‘归屯并户’确实给我们造成了极大困难。群众被隔离,补给线被切断,战士们有情绪是正常的。”
陈知远点头:“关键是引导。我建议立即开展一次形势教育。”
第二天,各连指导员接到一个特殊任务:收集战士们的思想困惑。不问姓名,不记过错,只了解大家内心的真实想法。
小石头被这个任务难住了。这个十六岁的小战士,自己心里也藏着疑问。晚上,他偷偷找到青山:
“青山教员,我...我能问问吗?咱们整天说抗战必胜,可眼下这情况,怎么胜啊?”
青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石头,你观察过溪水吗?”
“溪水?”
“嗯。有时候溪水会被石头挡住去路,但它从不停止流动。它会绕过去,渗过去,哪怕变成地下水,也要继续向前。”青山的声音很温和,“抗战也是这样。”
这天晚上,一场特别的学习班在营地后面的松林里开班了。没有讲台,没有标语,大家就围着篝火坐着。
“今晚咱们不说大道理,就拉拉家常。”陈知远开场说,“谁心里有疙瘩,尽管说出来。”
沉默良久,一个老兵先开口:“政委,俺不怕死,可俺怕死得不明不白。眼下这形势,俺们还能撑多久?”
这话像打开了闸门,疑问一个接一个:
“听说关内战场也吃紧,是真的吗?”
“国际援助什么时候能到?”
“咱们在这深山老林里苦熬,外面还有人记得咱们吗?”
青山静静地听着,等大家都说完了,他才站起身:
“同志们,我给大家讲几个消息。”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就在上个月,苏联红军在斯大林格勒全歼德军三十三万。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转折点。”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
“还有,在太平洋上,美军已经开始反攻。日本的海上运输线正在被切断。”青山继续说,“也许你们觉得这些离我们很遥远,但这就是全局。”
他走到篝火前,拨弄着火堆:“我们在这里的每一个战斗,都是这个全局的一部分。我们牵制着关东军,让他们不能南下;我们坚守着东北,让日本人不能安心利用这里的资源。”
一个战士怯生生地问:“青山教员,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是在孤军奋战?”
“从来都不是!”陈知远接过话,“全中国的抗日力量是一个整体,全世界的反法西斯力量也是一个整体!”
学习班一直开到深夜。虽然很多战士对“全局”、“战略”这些词还不太理解,但一种新的认识正在他们心中萌芽。
第二天训练间隙,小石头找到老马:
“老马叔,我懂了。咱们就像青山教员说的那个溪水,别看现在被石头挡住了,可咱们一直在流动,一直在前进!”
老马切菜的手停了一下,笑了:“你小子,倒是会活学活用。”
变化在悄悄发生。训练场上,喊杀声又响亮起来;学习会上,发言又踊跃起来。更重要的是,战士们开始用新的眼光看待眼前的困难。
“鬼子搞‘归屯并户’,正说明他们怕咱们!”在一次讨论会上,一个战士兴奋地说,“他们要是不怕,何必费这么大劲?”
“对!他们越是这样,咱们越要坚持!”
这股思想上的转变,很快体现在行动上。战士们自发研究如何破解“集团部落”的封锁,如何更好地发动群众。有的战士还学会了简单的日语口号,准备在战场上对伪军喊话。
这天,杨帆到一连检查工作,正好赶上他们在进行战术演练。让他惊讶的是,战士们不仅演练战术动作,还在讨论每个动作的政治意义。
“这个迂回包抄,体现的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一个战士边跑边说。
“注意群众纪律!踩了老乡的庄稼要赔偿!”另一个战士提醒道。
杨帆欣慰地对陈知远说:“老陈,看来思想工作见效了。”
陈知远点头:“思想通了,行动就顺了。现在战士们明白了,他们不是在为生存而战,而是在为正义而战,为全局而战。”
傍晚,小石头坐在溪边写日记。这个曾经大字不识几个的放牛娃,现在已经能写简单的句子了:
“今天明白了,打鬼子不是咱们一支队伍的事。苏联人在打德国,美国人在打日本,咱们在东北牵制关东军。青山教员说这叫‘全局’。虽然还不太懂,但觉得心里亮堂了...”
夜色渐深,营地安静下来。但思想的涟漪已经荡开,就像春风拂过湖面,看似无声,却让整池春水都活了起来。
在这片黑土地上,一种新的力量正在生长。那不是枪炮的力量,而是信念的力量——当每个战士都明白为何而战、为谁而战时,这支队伍就真正拥有了不可战胜的灵魂。
而远方的战火提醒着每个人:最艰难的岁月也许还未过去,但只要心中的火种不灭,黎明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