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安岭往漠河去的路上，有片叫“寒泥洼”的冻土带。那地方邪性，夏天地面软得能陷进牛蹄子，冬天冻得比铁还硬，一镢头下去只留个白印。老辈人说，那底下埋着“玉蚕娘”，是守护山根的神物，谁要是挖着了，要么发大财，要么被冻成冰坨子，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伪满那时候，有个叫金二爪子的淘金客，听说寒泥洼的冻土下藏着“冰玉”，比金子还值钱，就带着两个跟班，揣着破冰镐和烧酒，一头扎进了那片荒无人烟的地方。
金二爪子这人，手底下有俩歪心眼，据说年轻时在关内挖过祖坟，手里总攥着块黑驴蹄子，说能避邪。他选在三九天进山，说这时候冻土最结实，好下镐。可真到了寒泥洼，才知道啥叫“滴水成冰”——哈出的气刚到嘴边就凝成霜，跟班的棉裤冻得能立起来，走一步“咔哧”响，像踩碎了玻璃。
“就在这儿下镐。”金二爪子掏出个罗盘，指针在盘里乱转，最后颤颤巍巍指向一处凹地。那地方的雪比别处薄，隐隐能看见底下的土是青黑色的，像块冻硬的猪肝。
破冰镐砸下去，“铛”的一声，震得人虎口发麻，冻土上只留下个浅坑。金二爪子骂了句娘，让跟班的轮流砸，自己则掏出烧酒，就着冷风灌了两口，酒液流到下巴上，瞬间冻成冰碴。
砸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凿开个三尺深的坑。跟班的老三突然“哎呀”一声，镐头像是磕到了硬东西，发出“当当”的脆响。金二爪子眼睛一亮，抢过镐头亲自来刨，没几下，就露出个白花花的东西，裹在冻土块里，看着像截骨头，却比骨头亮。
“是玉！是冰玉！”金二爪子手都抖了，用刀子小心翼翼地剔掉冻土，那东西渐渐露了全貌——是条巴掌长的玉蚕，通体乳白，带着淡淡的绿，身上的纹路比真蚕还细，连腹足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最奇的是蚕头上，竟有对米粒大的红点子，像俩眼睛，瞅着人发怵。
“这就是玉蚕娘？”跟班的老四咽了口唾沫，“听说能动呢……”
话没说完，就见那玉蚕的尾巴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蜕皮。金二爪子吓了一跳，举着黑驴蹄子就要拍，却见玉蚕身上渗出层白霜，瞬间把他的手粘住了，凉得像攥着块冰，往骨头缝里钻。
“邪门！”他使劲一甩，才把手挣脱出来，手心已经冻得发紫。再看那玉蚕，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土里，仿佛刚才的动静是幻觉。
金二爪子贪心上来了，觉得这玉蚕娘底下肯定还有宝贝，招呼俩跟班接着往下挖。坑越挖越深，到五尺多深时，冻土突然变得软乎乎的，镐头下去“噗嗤”一声，像是插进了烂泥里。
一股腥气从坑里冒出来，不是土腥，是种甜腻腻的味，闻着让人头晕。老三探头去看，突然尖叫一声，往后倒仰着摔了下来，指着坑里说不出话——坑底的冻土化成了黑泥，泥里密密麻麻爬满了小蚕，都是玉色的，指甲盖大小，正往一起聚，像条蠕动的玉带。
金二爪子也慌了，举着镐头要往下砸，却见那些小玉蚕突然抬起头，无数双红眼睛盯着他，紧接着，黑泥里冒出个更大的影子，足有胳膊粗，也是玉色的，脑袋上顶着个疙瘩，像是蚕蛹，慢慢往上拱。
“是大的！”老四声音发飘，转身就要跑。
可脚像被钉住了，低头一看，地上的雪不知何时化成了水，水里爬满了小玉蚕，正往他裤腿里钻。老四吓得拼命跺脚，却怎么也甩不掉，那些玉蚕一碰到他的皮肤，就化作白霜，冻得他腿肚子直抽抽。
“用火烧！”金二爪子想起怀里的火折子，掏出来就往坑里扔。火折子刚落地，就被黑泥里冒出的寒气扑灭了。那胳膊粗的大玉蚕已经拱出了半截，身上的纹路开始发光，照得坑底一片惨白。
老三突然怪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也不管地上的小玉蚕，直挺挺地往坑里跳，嘴里喊着：“暖和……真暖和……”
金二爪子想去拉，却见老三刚跳进坑，就被黑泥吞没了，只露出只手在外面，瞬间冻成了冰疙瘩，手指还保持着抓挠的姿势。
“快跑！”金二爪子终于怕了，拉着老四就往回跑。身后的坑里传来“咔嚓”声，像是冻土在合拢，那些小玉蚕不知何时消失了，只有那只大玉蚕，又缩回了黑泥里，坑口慢慢被新的冻土盖住，像从没挖过一样。
俩人连滚带爬地跑出寒泥洼，回头看时，那片凹地又积满了雪，平平坦坦的，只有老三掉下去的地方，雪下隐隐有个白色的东西，像是只冻硬的手。
老四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说胡话，总喊“蚕在爬”，没三天就死了，身上结满了白霜，用火烤都烤不化。金二爪子也没好到哪去，回到住处后，手心的紫印越来越大，最后整个手都变成了青黑色，像块冻坏的肉，没过半年就烂掉了，成了个废人。
后来，寒泥洼再也没人敢去。有个老猎人说，他在开春时路过那儿，见那片凹地长出了片奇怪的草，叶子是玉色的，掐断了会流出白汁，很快又冻成冰珠。风一吹，草叶沙沙响，像是蚕在吃桑叶。
老辈人说，玉蚕娘是冻土的魂，守着山底下的泉眼，那泉眼一冻，山里的生灵就活不成了。谁要是惊动了它，就是要断了山的活路，自然要被冻成冰，永世不得超生。
如今，寒泥洼还是那片冻土，夏天依旧陷牛蹄，冬天依旧硬如铁。只是偶尔有迷路的人说，在夜里能看见冻土下有白光在动，像条玉色的带子在游走，还能听见“沙沙”声，像是谁在土里织茧，织得又密又厚，把整座山的秘密，都裹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