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松花江畔的靠江屯,有座荒废了三十多年的苏家老宅。宅子是晚清一个徽商建的,白墙黛瓦,马头墙高耸,在这关东之地显得格外别致。可就是这么一座精致的宅院,却成了屯里人谈之色变的鬼宅。
老辈人说,这宅子最后一任主人是个留洋回来的小姐,叫苏婉清。她弹得一手好钢琴,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在宅子里弹肖邦的夜曲。那琴声如泣如诉,听得人心里发酸。
那琴声邪性,屯里最年长的马三爷常说,听着听着,就好像能看见个穿白裙子的姑娘,坐在窗前流泪。
后来战乱爆发,苏家人都南迁了,唯独婉清小姐执意要留下等她的未婚夫。谁知这一等就是永别——她的未婚夫战死沙场,消息传来后,婉清小姐就在那架钢琴前吞了鸦片。
自那以后,每逢月圆之夜,老宅里就会传出钢琴声,弹的总是那首《离别曲》。
这年冬天,省城音乐学院来了个采风的学生,叫林晓月。她听说老宅的传说后,非要去看个究竟。
去不得啊!民宿老板娘拉着她的手,前年有个记者进去采访,出来就疯了,整天嚷嚷着她在等我
晓月不以为然:阿姨,我是学音乐的,要真有这样的琴声,我倒想亲耳听听。
她背着相机和录音设备,在一个飘着细雪的午后,推开了苏家老宅吱呀作响的木门。
宅子里阴冷潮湿,但出乎意料地整洁。客厅的正中央,果然摆着一架老式的立式钢琴,琴盖敞开着,琴键一尘不染,像是有人天天在擦拭。
晓月轻轻按下一个琴键,清脆的音符在空寂的宅子里回荡。
音准居然还这么好...她喃喃自语。
这时,她注意到琴架上摆着一本泛黄的琴谱,翻开的那一页正是肖邦的《离别曲》。琴谱的空白处,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晓月正看得出神,忽然听见二楼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抬头望去,只见楼梯转角处,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一闪而过。
有人吗?晓月喊道。
没有回应,只有穿堂风呼啸而过。
天色渐暗,晓月决定在宅子里过夜。她在客厅生了堆火,借着火光整理白天的录音。就在她昏昏欲睡时,一阵若有若无的钢琴声突然响起。
是《离别曲》!
晓月一个激灵,循声望去。只见那架钢琴前,不知何时坐了个白衣女子。她的手指在琴键上轻盈地跳动,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婉清小姐?晓月试探着问。
琴声戛然而止。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她的面容清秀,眼神却空洞得令人心碎。
你...能看见我?女子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晓月点点头,壮着胆子走近:我在收集民间音乐,听说您的故事...
故事?婉清苦笑,我哪有什么故事,不过是个等不到归人的傻女子罢了。
她告诉晓月,她的未婚夫陈致远是个进步青年,七七事变后毅然从军。临行前,他们在这架钢琴前许下誓言:
等打跑了鬼子,我就回来娶你。
我等你,婉清弹着《离别曲》说,一直等到你回来。
这一等就是八年。抗战胜利后,同乡都回来了,唯独没有致远的消息。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一封阵亡通知书...
他们说他是英雄,婉清抚摸着琴键,可我要的不是英雄,是我的致远啊...
说到这里,婉清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天快亮了,她站起身,我该走了。
等等!晓月急忙问道,你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
婉清回头看着她,眼神温柔:我在等一个能听懂这首曲子的人。现在,我终于可以安心离开了。
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时,婉清的身影化作点点流光,消散在空气中。钢琴上,那本琴谱无风自动,翻到了最后一页。晓月这才发现,谱子的背面用铅笔淡淡地写着一行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回城后,晓月根据这段经历创作了一首钢琴曲《荒宅琴梦》,在毕业音乐会上演奏。动人的旋律让在场不少观众落泪。
更神奇的是,音乐会后的第二天,晓月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陈致远的侄子,在音乐会上听到了《荒宅琴梦》。
我叔叔确实牺牲了,对方说,但他的遗物里有一封写给苏小姐的信,因为地址变更,一直没能寄出去。
晓月随着那人来到一个老旧的军区大院,在尘封的档案室里,找到了那封泛黄的信:
婉清吾爱:若你见到此信,我恐已不在人世。但请记得,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不是马革裹尸,而是不能再听你弹一曲《离别曲》...
信的末尾,还夹着一朵干枯的野花。
晓月带着这封信再次来到靠江屯,在村民的帮助下,为苏婉清立了一座衣冠冢。下葬那天,她把那封信和干花一起埋在了坟前。
说来也怪,从那以后,老宅里再也没传出过钢琴声。屯里人说,偶尔能在月光下看见一对年轻人的身影,手挽着手在江边散步。
晓月后来成了小有名气的作曲家,但她总会想起那个雪夜,想起那个在钢琴前等待的婉清。她把那架老钢琴运回了音乐学院,放在琴房里供学生练习。
琴声幽幽,诉不尽相思苦。那些执着的身影,不是冤魂不散,而是深情难舍。 如今那首《离别曲》成了音乐学院的保留曲目,每当琴声响起,总让人觉得,有一对相隔半个世纪的恋人,终于在琴声中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