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那咱们就接着讲第二十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关乎手艺人的规矩,也关乎那些被赋予形体的东西,会不会真的“活”过来。
咱们屯子往南二十里,有个叫“扎纸李”的老光棍,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纸扎匠人。他扎的纸人纸马,童男童女,就跟活的一样,眉眼生动,衣袂飘飘。尤其是那童女,腮帮扑着红粉,小嘴点着朱砂,看着又喜庆又瘆人。
但扎纸李有个雷打不动的规矩:他扎的纸人,无论多像,最后那一下——给纸人“画眼睛”,他绝不下笔。那眼睛的位置,永远是两个空白的黑窟窿。
有人问过他为啥,他总吧嗒着旱烟袋,眯缝着眼说:“纸马能代步,纸人能伺候,靠的是里头那口‘灵气’。这灵气儿啊,一半靠手艺,一半靠……嗯,不能说。可这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一点上,开了‘窗’,那进来的就不一定是啥了。搞不好,它就不听使唤,自个儿‘活’了。”
大多数人都觉得他故弄玄虚,但也没人强求。
话说屯子里有个姓胡的土财主,他娘死了,要大办丧事,特意重金请扎纸李去扎一套最气派的纸扎,指名要一对“特别水灵”的童女,说要让他娘在下面也有人精心伺候。
扎纸李按照要求,精心扎制。那对童女果然非同一般,身段窈窕,手指纤细,连头发丝都根根分明,就差最后那对眼睛了。
胡财主看了,十分满意,可就是觉得那空白眼眶别扭。他仗着有钱,又多塞了不少钱,非要扎纸李把眼睛给点上。
“李师傅,你这手艺神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点睛之笔啊!点上,点上!让我娘也看看,咱给她老人家备了多好的丫鬟!”
扎纸李头摇得像拨浪鼓:“东家,不是钱的事,是规矩。这眼睛,真不能点。”
胡财主不高兴了,觉得扎纸李是拿乔,脸色一沉:“怎么?嫌钱少?我再加!今天这眼睛,你必须给我点上!不然,你这摊子也别想在咱这地界摆了!”
扎纸李是个倔脾气,但终究拗不过地头蛇。他看着胡财主那跋扈的样子,又看看那对栩栩如生却无眼的童女,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瞬间老了几岁。
“罢了,罢了……东家既然执意,老头子我就破一回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出了啥事,您可自个儿担着。”
胡财主只当他是吓唬人,连连催促。
扎纸李净了手,屏住呼吸,拿起最小的描笔,蘸饱了墨。他的手有些抖,但还是稳稳地,在那左边童女的空白眼眶里,点下了两个乌黑的瞳仁。
笔尖落下的瞬间,那纸童女空洞的脸,仿佛瞬间有了神采!虽然还是纸糊的,可那对眼睛,像是能看穿人心,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和灵动。
胡财主看得啧啧称奇,更是催促把右边那个也点上。
扎纸李却说什么也不肯再下笔了,扔下笔,钱也没要全,收拾东西就走,连剩下的工钱都没结清。
丧事照常办,那对点了睛的童女摆在灵堂最前面,确实比别的纸扎更引人注目。可怪事,就从出殡那天开始了。
抬棺的队伍走着,有人就觉着那对童女好像一直在“看”着他们,那眼神活生生的,让人脊梁发毛。一阵风吹过,纸人衣袂飘动,那点了睛的童女,脑袋好像微微偏了一下。
当天晚上,守灵的胡财主迷迷糊糊睡着,就梦见那个点了睛的纸童女,站在他床边,也不说话,就是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冰冷。
他吓醒了,一身冷汗。
自那以后,胡家就开始不太平。夜里总听见院子里有细碎的脚步声,像是女人穿着软底鞋在走。家里的东西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挪了位置。胡财主更是夜不能寐,一闭眼就是那双幽怨的纸人眼睛。
他这才慌了神,想起扎纸李的话,赶紧派人去找。可扎纸李早就离开此地,不知所踪了。
胡财主只好请和尚道士来做法事,超度亡魂,也安抚那个“活了”的纸人。折腾了许久,家里才渐渐消停下来。那对纸人,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家人偷偷烧掉了。
只是胡财主经过这一吓,人也病了一场,再也不敢那么嚣张跋扈了。
后来这事儿传开,人们才真正信了扎纸李的规矩。都说那纸人点了睛,就通了灵,有了自己的“念头”。它被强行赋予了“生命”,却又只能被烧掉,那口怨气,自然就落在了强行点睛的人身上。
这的故事,也成了所有手艺人的一个警示:有些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是凭空来的,那是用血和教训换来的。对未知的东西,永远要存着一份敬畏,手艺人尤其如此,因为你手里摆弄的,可能不只是物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