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国公府家宴后,静心苑的日子仿佛驶入了一条更为平静的河道。外界的风言风语被高墙隔绝,苑内只剩下日渐温暖的春风,和两颗在微妙试探中逐渐靠近的心。
那日卫珩当众的维护,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绵绵妥帖地保护起来。连带着小满在厨房帮忙时,都能感受到厨娘张妈等人愈发真切的客气,甚至偶尔还会偷偷塞给她一块新做的糕点,低声说一句“姑娘受累了”。
绵绵心知肚明,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西厢那位病弱公子的态度。她感激,却也更加谨慎。名分是假的,但那份庇护之情是真的。她所能回报的,除了尽力协助他查案,便是尽量不给他添麻烦,同时……悄悄观察他的喜好。
她发现卫珩用药膳时总是眉头微蹙,虽然很快会恢复平静,但那瞬间的抗拒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还发现,他对甜食似乎并不排斥,偶尔福伯送来的点心若是偏甜口的,他会多用一两口。
这日,绵绵和小满打理完小菜园,看着角落里几株新冒出的嫩绿菜苗,心情颇好。路过厨房时,正碰上张妈在熬糖浆,准备做糖人给家里小孙子。空气里弥漫着焦糖特有的甜香。
绵绵看着那琥珀色的、咕嘟咕嘟冒泡的糖浆,忽然心念一动。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偶尔会带她逛集市,总会给她买一个胖乎乎的兔子糖人。那是她记忆中为数不多的、纯粹的甜。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上前,笑着对张妈说:“张妈,这糖浆熬得真香!我能……我能借用一点,自己试试捏个小的玩玩吗?”
张妈有些意外,但见绵绵笑容甜美,态度诚恳,便爽快地答应了,还热情地指点她如何控制火候,如何把握糖浆的黏稠度。
于是,半个时辰后,绵绵捧着一个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是只小狐狸形状的糖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出现在了书房门口。糖人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卫珩正在看一封密信,听到脚步声,抬头便看见绵绵站在门口,双手捧着个什么东西,脸上带着点期待又有点羞赧的红晕。
“公子……”绵绵走进来,将手中的“小狐狸”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案空处,“我……我试着做的,不太好看……但味道应该还行,你……尝尝看?”
卫珩的目光从密信移到那个造型奇特的糖人上,愣了一瞬。糖人?他有多少年没碰过这种孩童的零嘴了?记忆中最后一次,还是母亲在世时……
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只丑萌的小狐狸,眼神有些飘远。
绵绵见他沉默,心里打起鼓来,暗骂自己莽撞。他这样清贵的人,怎么会喜欢这种市井小食?正要伸手拿回来,却见卫珩忽然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掰下了一小块糖狐狸的耳朵,放入了口中。
甜味瞬间在舌尖化开,是纯粹的、带着焦香的甜,驱散了口中药膳残留的苦涩。
他缓缓咀嚼着,没有说话,但紧绷的嘴角似乎柔和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如何?”绵绵紧张地问。
“……尚可。”依旧是那两个字,但绵绵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类似愉悦的情绪。
她顿时笑逐颜开,像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夸奖:“是吧!张妈说我第一次做,能成形就不错了!下次我试试捏个小兔子!”
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卫珩觉得口中的甜味似乎更浓了些。他指了指糖人:“这个……你自己不吃?”
绵绵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我做了两个呢!这个给公子!” 说着,像是怕他反悔似的,快步退出了书房,留下那个孤零零的糖狐狸躺在书案上,和一个看着它若有所思的卫珩。
当晚,月华如水,静静洒满庭院。绵绵因为白天的“成功”有些兴奋,睡不着觉,便披了件外衫,走到院中海棠树下散步。月光将海棠花染上一层清辉,如梦似幻。
她正仰头看着花瓣发呆,却听见轮椅碾过青石的细微声响。转头,只见墨玄推着卫珩,也来到了院中。
“公子也还没睡?”绵绵有些意外。
“嗯,夜里闷,出来透透气。”卫珩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冷。他示意墨玄停下,就在离绵绵不远不近的距离。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沐浴在月光下。空气中弥漫着海棠的芬芳和夜的静谧。
忽然,卫珩轻轻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绵绵听:“麟德殿重修那年,我五岁。母亲带我去看过一次工地,很远,只看到高高的架子。她跟我说,等宫殿修好了,带我去看最漂亮的琉璃顶。”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深沉的怀念和不易察觉的痛楚。这是第一次,他主动提起关于母亲的、如此具体的往事。
绵绵心中一动,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后来,宫殿修好了,她却看不到了。”卫珩顿了顿,目光望向遥远的夜空,那里繁星点点,“那琉璃顶,我后来去看过,确实很漂亮。只是,再也找不到当时的心情了。”
绵绵看着他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清瘦的侧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和同情。她忽然明白,他执着于查明真相,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给那个五岁就失去母亲的孩子,一个交代。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轻声说:“夫人若在天有灵,看到公子如今……一切都好,定会欣慰的。”
卫珩收回目光,看向她。月光下,她姣好的面容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眼神清澈而真诚。他忽然觉得,在这寂寥的夜色里,有个人能这样安静地陪着他,听他说些无关紧要的旧事,似乎……也不错。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海棠树下,沐浴着同一片月光,各自想着心事,却有一种难言的默契在无声流淌。无需过多言语,一种心照不宣的靠近,在月色下悄然生根发芽。
墨玄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更远的阴影里,将这片空间留给了他们。
夜风吹过,海棠花瓣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浅粉色的雪。有一片花瓣,恰好落在了绵绵的发间。
卫珩看着,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最终却什么也没做。
只是那画面,却悄然印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