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公夫人贴身丫鬟春桃深夜到访,声音中的焦急不似作伪。苏锦夏心中警铃与好奇并起,示意秋月开门。
门开处,一个穿着体面、眉眼伶俐却难掩忧色的丫鬟快步走进,见到苏锦夏,立刻福身行礼,语气急促:“奴婢春桃,冒昧打扰三小姐。实在是夫人回府后伤势有变,疼痛难忍,府中医官束手无策,夫人……夫人想起了三小姐白日的处理手法,特命奴婢悄悄前来,恳请三小姐过府一叙,或许……或许有缓解之法?”她说着,递上了一枚小巧的银牌,正是白日齐国公夫人所赠信物的一半,显然是为了取信于苏锦夏。
伤势有变?苏锦夏眉头微蹙。她白日的处理只是应急止血和固定,按理说后续由太医接手,不该出大问题,除非……太医的诊断或处理有误?或者,另有隐情?
去,还是不去?风险巨大。深夜私自出府,前往国公府,若被柳玉娘知晓,便是天大的把柄。且齐国公府水深,是福是祸难料。
但机遇同样诱人。齐国公夫人这条线,是她目前唯一可能接触到宫廷核心信息的途径。若能赢得其信任,或许能获得关于太后、甚至关于宸王病情的珍贵情报。
“小姐……”秋月紧张地抓住她的衣袖。
苏锦夏深吸一口气,接过那半枚银牌,与怀中的另一半严丝合缝。她看向春桃,眼神清明:“夫人相召,锦夏岂敢推辞。只是深夜出行,需得隐秘。”
一刻钟后,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青布小车,悄无声息地载着苏锦夏和秋月,从苏府一处极为偏僻的角门驶出。这角门是秋月平日里与府外采买小厮换些零碎物什时偷偷摸清的,守门婆子早已被春桃用银钱打点妥当。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疾行,最终从齐国公府的后角门驶入。春桃领着二人,避开巡夜的家丁,穿过层层院落,来到一处极为雅致静谧的院落——齐国公夫人的居所“锦瑟堂”。
室内药香浓郁,烛火通明。齐国公夫人半倚在软榻上,脸色比白日更加苍白,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左臂虽已用上好的夹板重新固定,但她眉宇间锁着的痛苦却显而易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医官正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
见到苏锦夏,齐国公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虚弱地抬手示意旁人退下,只留春桃在一旁伺候。
“苏三小姐,深夜劳烦,实非得已。”齐国公夫人声音微弱,“太医用了镇痛安神的方子,却收效甚微,这骨痛如同针扎火燎,难以忍受……我观你白日手法独特,不知……可有良策缓解这剧痛?”
苏锦夏上前,先是仔细查看了齐国公夫人的气色和伤臂固定情况。夹板工艺精良,固定得当,可见太医正骨手法没问题。她目光落在夫人略显焦躁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指尖上,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夫人,”苏锦夏声音温和而镇定,“可否让锦夏为您诊脉?”
齐国公夫人略显诧异,但还是伸出了未受伤的右手。苏锦夏三指搭上其腕间,凝神细品。脉象弦数,并非单纯的骨折疼痛之象,倒像是……体内有余火未清,肝气郁结,加剧了疼痛敏感度。联想到白日惊马受的惊吓,以及回府后可能发生的、不为人知的情绪波动……
“夫人,”苏锦夏收回手,斟酌着用语,“您的骨折处理并无不当。只是白日受惊,心绪不宁,肝火引动,使得痛感倍增。寻常镇痛药石,恐难奏效。锦夏或可尝试以推拿手法,按压特定穴位,助您宁心安神,疏解郁结,或可缓解疼痛。”
推拿穴位?齐国公夫人将信将疑,但剧痛之下,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那……便有劳三小姐一试。”
苏锦夏净手后,示意春桃扶稳夫人。她回忆着前世所学,手指精准地按上齐国公夫人头部的百会、四神聪,颈后的风池,以及手上的合谷、内关等穴位,力道不轻不重,节奏平稳,蕴含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起初,齐国公夫人还紧绷着身体,但随着苏锦夏的按压,一股奇异的酸胀感混合着微微的麻热,开始沿着经络蔓延,原本针扎般的剧痛竟真的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一种难以言喻的松弛感取代了紧绷的焦虑。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齐国公夫人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变得平稳绵长,额头的冷汗也止住了。她惊讶地看着苏锦夏,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这……竟如此神奇?比那汤药见效快得多!”
苏锦夏微微欠身:“此法仅能暂缓疼痛,夫人还需静心调养,按时服药。”
疼痛既缓,齐国公夫人精神好了许多,看苏锦夏的眼神彻底不同了,充满了感激和欣赏:“苏三小姐真乃奇人!想不到苏尚书府上,还藏着你这等妙手。”她顿了顿,屏退了春桃,室内只剩下她们二人(秋候在门外)。
“三小姐,”齐国公夫人压低了声音,神色变得凝重,“今日请你来,除却这伤痛之事,另有一事,我想……或许应该让你知晓。”
苏锦夏心念一动,知道重头戏来了。她做出倾听状。
“今日我马车受惊,并非意外。”齐国公夫人语出惊人,“车轴是被人动了手脚!若非你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苏锦夏心中巨震!国公夫人的车驾被动手脚?这是针对齐国公府的阴谋?!
“夫人可知是何人所为?”苏锦夏谨慎地问。
齐国公夫人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尚无线索,但无非是朝中那些魑魅魍魉!我夫君手握兵权,碍了不少人的眼!”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苏锦夏,“我告诉你此事,一是感念你救命之恩,提醒你日后也需万分小心,今日之事,或许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关注甚至麻烦。二是……”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我观你非池中之物,心思缜密,更难得有一手不凡的医术。你即将入宫为太后尽孝,有些事,或许你知道了,能有所防备。”
苏锦夏屏住呼吸。
齐国公夫人声音更低,几乎耳语:“太后娘娘的病症,颇为蹊跷。太医署众说纷纭,却始终不见大好。宫中……并非表面那般平静。尤其长春宫所用香料,近来更换频繁,说是为安神,但我几次入宫请安,却觉得那香气闻久了,反而令人心绪不宁。我曾私下向相熟的太医打听,他只讳莫如深地提过一句,说有些海外奇香,配伍不当,易生弊病……”
海外奇香!长春宫!苏锦夏的心脏狂跳起来!齐国公夫人的话,与她生母手札上的记载,以及市井听闻,完全对上了!
“夫人……”苏锦夏声音微涩,“您的意思是……”
齐国公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没什么意思。只是人老了,经历的风浪多了,总觉得有些事太过巧合。三小姐是聪明人,入宫之后,眼睛放亮些,鼻子……也放灵些。有时,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或许能救命,也能……致命。”
这已是极其露骨的提醒!齐国公夫人几乎是在明示,太后的病可能与宫中香料有关,甚至可能涉及宫廷阴私!
离开齐国公府时,已是后半夜。坐在回府的马车里,苏锦夏心潮澎湃。今夜之行,收获远超预期。不仅初步赢得了齐国公夫人的信任,更获得了关于太后病症和宫廷暗流的关键信息!
生母手札的记载,市井的流言,齐国公夫人的提醒,还有……宸王那深不可测的眼神……所有这些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宫廷深处,正弥漫着一股由香料编织而成的无形杀机!
而她,这个原本微不足道的苏府庶女,却阴差阳错地,被卷入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马车悄然驶回苏府角门。苏锦夏和秋月刚踏进冰冷的小院,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一个黑影便从院角的阴影处闪出,吓得秋月差点惊叫出声。
那黑影低声开口,声音沙哑而陌生:“三小姐,有人让小的给您带句话。”
苏锦夏心中一凛,将秋月护在身后,沉声问:“谁?”
黑影递过来一张折叠的、没有任何字迹的素笺,低声道:“那人说,三小姐若想知道林姨娘真正的死因,明日巳时,城西紫云观后山竹林一见。”
说完,不待苏锦夏反应,黑影便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苏锦夏捏着那张空白的素笺,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林姨娘真正的死因?!这个深夜出现的陌生人,究竟是谁的人?是新的陷阱,还是……她探寻生母之谜的线索,终于主动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