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营帐的破口,吹得那半张残页在叶天寒怀里轻轻颤动。他没再睡,也不敢再闭眼。梦里的老头、铁链的脉搏、纸上渗出的暗红笔画,都太真了,真得不像幻觉。他低头摸了摸手腕上缠着的铁链,金属依旧温热,像贴着一块刚从火堆里捡出来的石头。
他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真能引什么来,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回头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昭武伯府书房内,烛火被一阵疾风扑得晃了几下。
一支箭矢钉在紫檀木桌上,尾羽还在微微震颤。箭杆漆黑,箭头却泛着暗红,像是浸过血又晒干了许久。箭身绑着一封密信,纸角发黄,字迹是用极浓的朱砂写成,一笔一划歪斜如刀刻,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气:
**“北境有人得断岳真传,三日内必破第二式。”**
昭武伯站在桌前,脸色阴沉。他本在喝茶,此刻茶盏已碎了一地,瓷片混着茶水溅到绣鞋边缘,他却看也不看。
“又是他。”他低声说,声音不重,却让屋角执灯的小厮猛地抖了一下。
他已经忍得太久了。三次弹劾被铁辕侯当众撕毁,粮道截断反被叶天寒烧了暗仓,连派去的刺客都在京郊林子里吊了三天,脖子上插着一把短刀,刀柄刻着“还礼”二字。
可这一次不同。
这不是战报,不是军情,而是一封赤裸裸的挑衅——像是有人故意把刀尖抹了血,甩在他脸上。
他盯着那行字,忽然冷笑一声:“好啊,死牢里爬出来的狗,现在敢往我门前挂肉了?”
话音未落,他抬手一掌拍下,整张桌子应声裂开,木屑纷飞,箭矢落地时发出清脆一响。
“传话下去,召天剑阁主。”
小厮愣住:“现在?”
“现在。”昭武伯转身走向屏风后,袍角扫过满地狼藉,“告诉他,我要见他一面,不为求人,只为问一句话——江湖人讲规矩,那野狗坏了规矩,你们管不管?”
***
半个时辰后,城南天剑阁外松林静得反常。
月光洒在青石阶上,照出一道修长身影。那人白衣如雪,腰间佩剑未出鞘,可脚边落叶无风自动,一片片卷起又落下,像是被无形刀锋割断了根。
李玄风站在松林尽头,抬头看了眼匾额上“天剑”二字,嘴角微扬。
“昭武伯请我?”他对迎出来的弟子淡淡道,“他不够格。”
弟子不敢接话。
李玄风却已迈步前行,衣袖轻摆,一道剑气自指尖掠出,直奔庭院中央那座假山而去。
轰!
山石炸裂,碎块四散,尘烟弥漫中,只剩下一尊断裂的石鹤,头颅滚落在台阶前,断口平整如镜。
“带路。”他说,“让我看看,是什么事,值得我走这一趟。”
***
昭武伯在书房等他,手里换了杯新茶,神情平静,仿佛刚才摔桌砸物的人不是他。
门开时,风涌进来,烛火猛地一矮。李玄风站在门口,白袍未染尘,眼神却比剑锋还冷。
“阁主亲至,荣幸之至。”昭武伯起身相迎,语气恭敬,却没有上前迎接的意思。
李玄风不答,径直走到那支断箭前,弯腰拾起,只看了一眼,便嗤笑出声:“血书?谁写的?死人还是疯子?”
“据说是前线某位‘高人’所留。”昭武伯缓缓坐下,“内容你也看到了。叶天寒得了断岳刀法第二式,三日内将破境而出。”
“断岳刀法?”李玄风冷笑,“楚狂歌那老东西守了一辈子的秘密,就这么轻易传给了一个边关伙夫?”
“信不信由你。”昭武伯端起茶杯,“但我只知道,若此人真掌握了断岳真意,北境军心必将大振。而你我都知道,一个懂刀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能让万人信刀的人。”
李玄风沉默片刻,忽然抬头:“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是我想让你做什么。”昭武伯放下茶杯,目光直视对方,“是你身为天剑阁主,能否容许一个不懂规矩的人,拿着一把野路子刀,在江湖与朝堂之间横冲直撞?”
“规矩?”李玄风笑了,“你是想借我的手杀人,又怕脏了自己的名头吧。”
“随你怎么想。”昭武伯站起身,走到窗前,“但有一件事你必须明白——叶天寒若继续活着,不只是我失势的问题。他会打破所有既定的秩序:军功、门第、权谋、江湖地位……全都会被他一刀劈开。”
他回头看着李玄风:“你说,这样的乱局,是你想要的吗?”
李玄风没说话,只是缓缓抽出腰间长剑。
剑未出鞘,一股寒意已弥漫整个房间。烛火瞬间熄灭,只剩下窗外月光照进来,在地上划出一道银线。
他轻轻一挥。
咔嚓!
书房梁柱上一道裂痕凭空出现,蛛网般蔓延开去,灰尘簌簌落下。
“我不替任何人做事。”他说,“但我可以去北境走一趟。”
昭武伯眯起眼:“为何?”
“因为我倒要看看。”李玄风收剑入鞘,转身向门外走去,“一把没有师承、没有礼仪、没有宗门庇护的刀,到底能不能斩出所谓的‘断岳’之势。”
他的脚步停在门槛外:“若真能裂地开山,那一战之后,江湖也该换个人说了算。”
昭武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良久,他低声对身旁侍从道:“备马,我要进宫面圣。”
“现在?”
“现在。”他冷笑,“既然江湖人要动手,那就别怪我把这场戏,唱得更大一点。”
***
夜更深了。
北境营地,叶天寒仍坐在磨刀石旁,手里握着那张残页。纸上的“裂地”二字颜色又深了些,几乎成了墨黑,而那几行小字的末尾,隐约浮现出新的痕迹,像是有人用极细的笔补了一句:
**“足踏之地,即为战场。”**
他盯着这句话,忽然觉得脚下地面传来一丝震动,极轻,转瞬即逝。
他猛地抬头,望向帐外。
远处哨兵依旧来回走动,火堆燃着余烬,一切如常。
可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变了。
就像暴风雨前最安静的那一刻,空气凝滞,万物屏息,只等第一道雷落下。
他缓缓站起身,把残页小心折好,塞进贴身衣袋。然后拿起裂天刀,轻轻放在膝盖上,右手搭在刀柄,指腹摩挲着护手的纹路。
这一次,他不再怀疑是谁放的陷阱。
他知道,有些事,已经没法用常理解释了。
而他也终于明白——
那条从死牢带出来的铁链,为什么会一直缠在手腕上。
它不是为了锁住他。
是为了等一个人,或一件事,逼他真正拔刀。